金逐流吃了一惊,忙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叠声呼唤:“史姑娘,史姑娘!”空林寂寂,哪里听得到史红英的回答。
金逐流在树里找不着史红英,走了出来,只见面前正是三岔路口,也不知史红英走的是哪一条路?金逐流惘然若失,心里想道:“看来她是有心避我的了。她有心避我,我是没法找她的了。”要知道史红英的轻功与金逐流不相上下,如今金逐流手上拿着一块玄铁,焉能追得上她?何况还不知道她走的是哪一条路。
金逐流一口闷气无处发泄,恨恨骂道:“都是那斑王八羔子胡说八道,把史姑娘给气走了。”恨不得跑回海砂帮去把沙千峰和董十三娘痛打一顿,但转念一想,沙、董二人都吃了他的大亏,沙千峰中了毒针,吃亏尤大,“好汉不打病夫,他们也算是受了应得的惩戒了。”这么一想,心中之气才渐渐平了下来,要不然依着金逐流的性情,即使明知众寡不敌,也会跑回去大闹一场的。
金逐流的怒气平息之后,冷静一想,史红英虽是避开了他,但她刚才不顾那些人的冷嘲热讽与自己联手对敌,显然她对自己是有了一份颇为深厚的友谊。又想到她刚才和自己生气,为的正是因为自己误会了她和李敦的交情。也就是说,从这件事,已经可以清楚的表明了她和李敦不是情侣了。那么这一次的会面也并非毫无所获,最少已经拔清了他多日来笼罩在心里的疑云。金逐流想到了这层,不但怒气平息,心中也转而感到一阵甜意了。
金逐流想道:“她只是因为给那班王八羔子胡说一顿,说得难以为情,这才避开我的。她是个爽朗的姑娘,过了一些日子,自然不会介意。日后相见,我先给她赌个罪便是。现在且先进京城办正经事吧。”
金逐流渡江北上,经过徐州进入山东,这一日到了济南。济南是个“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风景幽美的城市,金逐流一算日期,尽可以赴得上萨福鼎的寿辰,还可以有五六天的余裕,心里想道:“到了济南,大明湖是不可以不去一游的。”于是找个客店,歇了一宵,第二大一早,吃了早点,便去逛大明湖。
大明湖在城的南边,千佛山下。金逐流走到鸽华桥边,雇了一只小船,向对面划去。湖平如镜,千佛山的梵字僧做苍松翠柏,高下相间,倒影湖心。又有那深秋的满山红叶,在朝阳下将湖水映得金碧,赛过工笔画图。端的是湖光山色,美不胜收。赞叹声中,金逐流悠闲自在的倚舷独啸,赏览山色湖光,乐也无涯。美中不足的,只是向舷下望,湖中只有他的孤影。
金逐流正自倚舷兴叹,忽听得橹声咿哑,一只小般风帆疾驶,过了他的前头。金逐流眼光一瞥,隐隐看见舱中有个人的背影很是眼熟,小船过了之后,才蓦地想起这人是曾经和自己交过手的那个红缨会的香主宫秉藩,宫秉藩的小船疾如奔马,转眼间就过了前头,他是背朝着金逐流的,金逐流看见他,他没有看见金逐流。
这个多月来,金逐流会过许多江湖高手,其中包括数大帮会的舵主在内。宫秉藩虽然不过仅仅是红缨会中的一个香主,但若论真实的本领,他几乎与文道庄不相上下,远在金逐流所会过的那些舵主之上。尤其是宫秉藩的剑术自成一家,极为精妙,连金逐流对他的剑术,也是不能不有几分佩服的。
金逐流心里想道:“宫秉藩不知是为了何事到这里来?他们念念不忘于要抢六合帮的玄铁,莫非是已经打听到了我的行踪,追我来的?却何以只是一人?那日斗剑,他虽然输了一招给我,但也是我归国以来所仅见的一位剑术高手了。红缨会在江湖上的声誉还不算坏,要是他肯化敌为友,这个人倒也不妨交交。嗯,且莫管他,过去再说。”
小船过了大明湖,金逐流打发了船钱,走上岸来,却已不见了宫秉藩的踪影。金逐流漫步从湖边走去,走到了“历下亭”前,亭子里悬有一副对联,写的是:“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这本是唐代诗圣杜甫“陪李北海宴历下享”诗中的两句,本地人觉得这两句诗正是合风拿来作了历下享的对联。
这历下亭是济南的一处名胜,游人到此,都喜欢在享中小憩片刻,喝一喝灼突泉所泡的名茶,欣赏山色湖光。金逐流心望想道:“要是碰着了宫秉藩,就和他再斗一次剑,碰不上我就自己游湖。”游山玩水和比武斗剑都是金逐流所欢喜的事情,他抱着无可无不可的心情,也到亭中暂时驻足。
忽听得“咚咚”的梨花鼓响,宫秉藩未见,倒有两个说书的父女来了。就在亭子旁边摆下书坛,敲起锣鼓,招徕观众。金逐流反正闲着没事,于是随众去听说书。
说书的是个十六八岁的姑娘,淡扫蛾眉,荆钦裙布,姿色清丽。看似柔弱,但眉宇之间,则隐隐蕴着一股英气,旁边给她弹弦子的是她的父亲,满脸疙瘩,纵然不能说是“丑八怪”,和女儿比起来却是大有天壤之别了。观众中有几个轻薄的少年笑道:“想不到乌鸦也能养出了凤凰。”
旁人只是注意这两父女的相貌美丑,金逐流心里可是暗暗吃了一惊:“这两父女一定是练过武功的,看来这汉子还是个内家高手哩!”
那几个轻薄少年的嘲谑,父女俩只当是听不见,那满面疙瘩的汉子调整了一下弦索,说道:“多谢列位看官捧场,我叫这丫头孝敬列位两段鼓书,唱得不好,请大家包涵。”那几个少年油嘴滑舌地说道:“美人儿唱的曲子,不用说,那一定是好的。”
那汉子也不动气,抱拳一揖说道:“若然列位看官认为还过得去,那就请大家随便赏赐赏赐。”当下,拿起三弦,铮铮琮琮的就弹了起来,小姑娘叮叮咚咚地敲响了梨花简,律吕调和,忽地揭鼓一声,歌喉逮发,唱的是“风尘三侠”中虬髯客与李靖红佛结识的一段故事。
这小女按拍轻歌,宛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声声宛转,字字清脆,抑扬顿挫,入耳动心,柔和低唱之时,当真便以“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滩”,急亢高歌之际,忽地又如“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场子里的人都听得呆了,连那几个油嘴滑舌的少年,也是大气儿都不敢透,生怕漏过了一个音符。
蓦地里“四弦一声如裂帛”,歌声戛然而止,余音绕梁,兀是不绝如缕。过了半晌,众人才轰然地叫起“好”来。金逐流心里想道:“人说济南的梨花大鼓乃是曲艺一绝,果然名不虚传。”
那汉子脱下帽子,正要讨赏,忽听得有人大叫道:“好,唱得真好!你不必在这里讨钱了,五文十文的没有什么意思,带了你的闺女,到我们府中,向公子爷讨赏吧。公子爷一欢喜,包你一生吃喝不尽。”
那汉子面色一变,说道:“我和你们的公子爷素不相识,不敢踵府领赏。”那教头哈哈笑道:“你们去了,不就认识了。嘿,嘿,你不认识我们的公子爷,我们的公子爷可早就认识你的闺女了!”
金逐流一看,只见说话的这人是一个面肉横生,好像教头模祥的汉子,后面还跟着七八条大汉。金逐流心里想道:“想必是哪一个恶霸的家奴,我且别忙打发他们,先看看这两父女的手段。”
这一伙人一来,满场观众登时跑了个十之八九,只剩下那几个油头滑面的少年,远远的驻足而观,指手划脚的好像在看把戏。有一两个还帮腔道:“嘿,嘿,张家的公子爷看上了你的闺女,你可是天大的造化到啦!”
金逐流知道无须自己出手,但气这群恶奴不过,有意和他们开开玩笑,随手摸了一锭金子抛去,那汉子把皮帽一兜,接了过来,心里好生诧异,但很快神色自如的淡淡地说了声“多谢。”好像并不把他这锭金子放在眼内。
这汉子不动声色,那个教头则已是勃然变色,大怒喝道:“好小子,你要和我家的公子爷比拼有钱怎么着?”
金逐流笑道:“不敢,我只是个穷小子,岂敢狗眼看人低呢!”这教头刚才曾用过轻蔑的口吻,说是听说书的看客,出手最多不过五文十文铜钱,如今金逐流就用双关的说话答复他,大大的讽刺了他一下。
这教头大怒,就要向金逐流扑来。金逐流摇摇手道:“哎呀!我可是不会打架的。”
那说书的少女一忽地拦在他们两人中间,说道:“我跟你回去拜见你的公子爷就是,你可不能迁怒旁人呀!”
这教头急着要把这少女带回去,当下瞪了金逐流一眼,说道:“好,有这位姑娘说情,便宜了你这小子,走吧!”伸手拉那少女。
那少女道:“拖拖拉拉,你当我是什么人?我不去!”她手上的那柄鼓锤还未放下,鼓锤轻轻一敲,教头的一条右臂登时麻木。这教头大吃一惊,始知这少女身怀绝技,当下也顾不得怜香惜玉了,他的右臂麻木,左臂就抓过来,使的是“鹰爪功”,而且加上了一记扫堂腿。
少女眉头一皱,说道:“我最恨狗杖人势的奴才,你既然定要逞凶,不给你一点厉害瞧瞧,你也不知我的本领。去吧!”话犹未了,这教头的一抓一踢,全部落空。陡然间只觉脖子疼痛,那少女已是抓着了他颈后的一团肥肉,把他如同捉小鸡似的提了起来,一个旋风急舞,摔了出去。此时,她才刚好说出“去吧”二字。
只听得卜通、卜通的一连串好似木头倒地的声音,她摔出去只是那个教头,倒在地上却有五六个之多。原来少女是把这个教头向着那几个看热闹无赖少年掷去的,这一下,他们可就惨了,全都变作了滚地葫芦。金逐流乐得拍掌哈哈大笑。
那几个无赖少年本来是站得远远的看热闹,距离少说也在十丈开外。这少女把一个百多斤重的汉子提了起来,摔到十丈开外。而且还把那几个人尽皆打倒,这一手功夫露了出来,登时把那群恶奴吓得魂飞魄散,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发一声喊,忙不迭地奔逃,转眼间跑得干干净净。
金逐流虽不怎样惊异,但也觉得这少女的武功有点出乎他的意外。心里想道:“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外家功夫练到这个地步,也是很难得了。”
这少女道:“爹,咱们不能随便要人家的金子。”拿了那锭金子,正要还给金逐流。那汉子已在神色张皇地说道:“凤丫头,你闯了大祸了,快走,快走!”
这少女扁了扁嘴,一副轻蔑的神气说道:“大不了不过得罪一个土豪恶霸,怕他什么?”那汉子道:“唉,你这野丫头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那些人是不能招惹的,他们的好手还未来呢。你把金子还给这位相公,自们快走。再迟些就来不及。”
这少女听她父亲说得如此紧张,心里想道:“爹爹走南闯北,不知会过多少好汉,从未见他似今日这般害怕的。莫非那个土霸当真有点门道:“心里有点惊疑,当下把那锭金子抛给金逐流,便自走了。
那汉子回头说道:“多谢相公厚赐,愚父女心领了,请相公也快走吧,免得受了牵累。”他口里说话,脚步不停,好似生怕走迟片刻,就有大祸临头,因此也就顾不得礼貌了。
金逐流也是颇感诧异,心里想道:“这小姑娘都有如此本事,她的父亲可想而知。为何这样害怕?刚才那个教头,不堪小姑娘之一击,金逐流对这班豪奴当然是更加轻视。以为那个什么“公子爷”纵然家里还养有教头,想来也不会比这个教头高明多少。因为照常理而论,如果相差太远,这个教头还怎能在他的家中混得下去?
心念未已,只见三骑快马奔来,说书的这对父女刚好跑到湖边,湖上的船家见了那三个一人来到,慌忙把船撑开,不敢做这对父女的生意。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三个人跳下马来,就在湖边将父女俩截住。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如敷粉,颜若涂脂,手袖摇着一把白纸折扇,倒有几分风流俊俏的样子。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身材魁梧,满头秃得油光晶亮,“哼”了一声,说道:“哦,原来是何老大,”矮的那个双眸炯炯,两边太阳穴坟起,腰里插着一对判官笔,一看就知是个内家高手。他没有说话,只是打量着对方两父女。
金逐流心里想道:“这个油头粉面的少年想必就是那个‘公子爷’了。他这两个保缥看来功力不弱,不知比那教头高明多少?”金逐流此时方知自己料敌过轻,但也还不是怎样放在心上,于是就装作看热闹的样子,慢慢地走过去。
只见那“公子爷”拦住了那个少女,折扇轻摇,微笑说道:“小可仰慕姑娘色艺双绝,特遣家人前来邀请,请姑娘移玉寒舍,小可得以稍尽地主之谊,不料这些奴才不会说话,得罪了姑娘。小可这厢赔罪了。”
那少女大刺刺的受他一揖,也不还礼,却板着面孔说道:“我们父女是在江湖上卖艺混饭吃的,但却还不至于那样下贱,要去奉承富贵人家,登门侑酒。你硬来也好,软来也好,我就是不去!你给我滚开!”
那“公子爷”几曾受过人如此奚落,他眉毛一扬,似乎要动怒的神气,却仍是赔笑说道:“姑娘言重了,小可是专诚来请姑娘的,岂敢把你当作下贱的艺人!”
那少女道:“你的话说完了没有,休再罗咳,我可没有工夫与你瞎扯朗缠!”
那“公子爷”落不了台,冷笑道:“姑娘这么不给面子?对不住,你不去也得去了!”动手就来拉这少女。
少女柳眉倒竖,斥道:“放肆!好,我倒要看你有什么本领请得动我!”双指挟着那柄小鼓锤,一个轮转,闪电般的就向那个“公子爷”的虎口敲下。她刚才就是用这一手法打到那个教师爷的,如今依佯画葫芦的用来炮制这个“公子爷”。
这一刹那,有两个人同时叫道:“公子,小心!”“凤儿小心!”一个是那秃顶的大汉,另一个是这少女的父亲。
话犹未了,只所得那“公子爷”哼了一声,“小贱人不识抬举!”折扇倏地张开,挡住了少女的鼓锤。
鼓锤虽然不是锋利的武器,可是一张白纸折扇,被鼓锤一敲,至少也应该穿一个洞。但说也奇怪,只听得“卜”的一声,“公子爷”的折扇不穿不烂,反而是少女的鼓锤脱手而飞!
那矮子笑道:“不必担心,这个雌儿不是咱们公子爷的对手。”
金逐流这才大吃一惊,这“公子爷”的本领在金逐流的眼中虽然还算不上是什么高明的功夫,但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爷”而能够有这样的功夫却是出乎金逐流的意料之外了。
公子爷一招得手,哈哈笑道:“姑娘,我劝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罚洒,还是跟我走吧。”
口里说话,手中的折扇一举,双指挟看扇柄,和那少女刚才使用鼓锤的手法一模一样,扇头向那少女的虎口敲下来。
何老大眼看女儿受辱,明知打不过对方的三个人,也不能不拼一拼了。就在“公子爷”的扇头敲下之际,何老大喝道:“天下有这样横蛮霸道的请客的么?”声到人到,五指如钩,倏地就抓着了那个“公子爷”的扇头,“公子爷”用力一夺,“啪”的一拜,折扇断为两截。
那“公子爷”也是好生了得,折扇被夺,立即便是反手一掌。他虽是在受挫之余,这一掌的力道还当真不弱,只听得掌风呼呼,打得沙飞石走。
双掌相交,“公子爷”只觉得自己这一掌好似打到棉花堆里似的,软绵绵的毫不受力。忽听得有人失声叫道:“不好!”话犹未了只听得“咋嚓”一声,这“公子爷”的一条左臂已是给何老大拗脱了。
原来何老大深知敌强己弱,要想脱险,非得把这“公子爷”抓作人质不可。这“公子爷”武功不弱,何老大若是和他硬斗,非得在二二三十招升外,不易言胜。但莫说二三十招,只要容他过得三招,他那两个保缥看出小主人抵敌不住便会上来帮忙了。
何老大急中生智,使出巧妙的诱着,交掌之际,劲力全敛,待对方的力道使得足了,这才蓦地里真力一发,硬生生的把对方的手臂拗脱了臼,就如绷紧的弓弦突然断折一般。这“公子爷”本领虽然不弱,如是缺乏对敌的经验,何况何老大这一诱着,也是极为巧妙的上乘功夫,是以冷不防就着了道儿。
何老大一招得手,心中大喜,揉身而上,接着便是一招大擒拿手法,只要给他抓着这“公子爷”的琵琶骨,这“公子爷”便决计逃不出他的掌握,那时敌方再强,也是奈何他不得的了。
哪知何老大虽然是动作极快,也还迟了一点;就在他的手指堪堪要抓到这“公子爷”肩头的时候,猛然间一股大力推来,逼得何老大变掌招架,那“公子爷”已是给人拉开。
逼退何老大的这个人正是那个身材魁捂的秃头汉子,何老大连用三招“拂云手”,意欲以柔克刚,不料竟然克他不住。对方的掌力恍若排山倒海而来,他的“拂云手”使出了上乘内功“卸”字诀,仍是难以化解,只可以勉强招架。
金逐流通晓各家各派的武功,看了几招,心中也是大大吃惊。原来这个秃头双子用的竟是正宗少林派的大力金刚掌功夫!金刚掌乃是天下最威猛的掌力,武学中虽有“以柔克刚”之说,但那也是指双方是在伯仲之间的对手而言,如今何老大的功力显然与对方颇有距离,焉能化解得了?
把“公子爷”拉开的是那个目蕴精光的矮子,他接驳断骨的手法极为纯熟,转眼间就把“公子爷”的脱臼接上了。这才吁了口气,向“公子爷”请罪。原来他们深知这公子爷好胜,而他们也有自信可以在“公子爷”遇险之时,给他解救。但却不料何老大使了那么一招巧妙的诱着,虽然仍是将“公子爷”救了出来,却已是令他吃了大亏了。
那“公子爷”断臼接好,一跃而起,气冲冲地叫道:“我不把你这丫头抓到我的手中,难解我心头之恨!”那矮子知道小主人的武功远在那少女之上,而何老大又已经给他的同伴打得只有招架之功,决不能腾出手来助他女儿,是以放心让那“公子爷”与她相斗。
要知他和那个秃头汉子都是江湖上大有来头的人物,虽然他们现在是做了豪门的保缥,身份还是要维持的,非到万不得已之时,决不愿意恃强欺弱,以众凌寡。
那少女正在为她父亲着急,只恨自己插不进手去,那公子爷已朝她扑到。少女大怒,“嗖”的拔出一口柳叶刀,喝道:“好呀,你们擅会倚势凌人,我斩你的狗爪子!”
“公子爷”手腕一翻,根本就不把她这口柳叶刀放在眼内,一翻一拿,便是欺身直进,抓那少女的虎口,少女一刀劈空,皓腕险些给他抓着。
“公子爷”出手便胜一招,心头之气消了几分,哈哈笑道:“小娘子,你这话可是说得不对了。我们一个打你们一个,怎能说是倚势凌人?哈哈,我还是空手斗你的刀呢!”
少女气得七窍生烟、却是做声不得,只好咬紧银牙,与他苦斗。可惜她的武功毕竟是相差还远,一路泼风刀法展开,虽是招招狠辣,却竟然奈何不了对方。不过十数招,业已是险象环生。还幸亏那“公子爷”刚刚接好断臼,只有一条手臂方便使用,否则她更难招架。何老大见女儿遇险,心急如焚,可是在对方的掌力笼罩之下,他想要脱身都难,怎么可以救得女儿?他心里越着急,手上的招数就越发乱了。
金逐流心里想道:“是时候了!”正要上去,忽见有个相识的人飞步上前,打了个哈哈说道:“彭寨主,今日怎么有这样好的兴致和人打架?为的是什么事情,可以说给兄弟听听么?”这个人正是金逐流在湖中相遇的那个宫秉藩。金逐流心想:“且看这姓宫的是帮哪一边。”
何老大一听宫秉藩的说话,声音震耳,显然是个内家高手,吃了一惊,暗自想道:“这个人是和他们相识的,他这一来,不用说是帮他们的了。罢了,罢了!今日我父女只怕是插翼难逃了。”
殊不知和他交手的那个秃头汉子吃惊更甚,脸上露出个尴尬的笑容,说道:“宫香主,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你歇一会儿,兄弟就来陪你说话。”
宫秉藩笑道:“你知道我的性子急?这个闷葫芦没打开,我可是歇不下来的呵!”口里说着话,眼睛又已朝着那矮子看去。
那矮子淡淡说道:“宫香主,我劝你莫管闹事。”宫秉藩笑道:“原来连寨主也在这儿,真是幸会了。怎么,这个事是管不得的吗?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你也该让我知道啊!”那矮子道:“我说管不得就管不得!你想要知道,这个架打完了,我陪你喝酒去。”
宫秉藩道:“喝酒不急,眼前的事可是等不得的,等你们这一架打完,人家的小姑娘可就要吃了大亏啦!”
金逐流听出了宫秉藩的口气,心中一喜,想道:“有这姓宫的出手,大约可以用不着我了。但听他的说话,这两个人竟是什么寨主身份,这可就有点奇怪了。绿林中站得起来的脚色,怎的竞会甘心去做豪门的鹰犬?”
那矮子听了宫秉藩这几旬话,霍地站了起来,浓眉一扬,眼睛一蹬,说道:“宫香主,你究竟是想要怎样?”
宫秉藩道:“哼,你们不说,我就不知道吗?不过,我要你们自己说。你说,这两位说书的父女究竟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说出来让我评评理,否则……”
那矮子喝道:“否则怎样?”
宫秉藩立即应声说道:“否则这个闲事我宫某是管定的了。”
由于宫秉藩这么一来,这个姓彭的秃子心神大乱,给何老大打成了平手。那个“公子爷”也分了心,本来也是可以早就抓得看这个少女的,略一分神,好几次应该得手的都给这少女躲过了。
连、彭二人知道宫秉藩的来头,对他不能不有几分顾忌,即使是那姓连的矮子比较强横,也还不敢太过放肆,这“公子爷”却是忍不住了,怒气一冲,就骂出来道:“什么东西,也配来管你家公子的事?连师父,把他拿下!”
那姓彭的秃头汉子连忙给了那矮子一个眼色,说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位宫先生是红缨会的香主,嘿,嘿,都是一条线上的朋友!”
宫秉藩冷笑道:“什么线上的朋友,我可高攀不起!嘿,嘿,听说你们两位大寨主做了曹家的保缥,功名富贵,是指日可待了哪!这位想必就是曹公子吧?威风好大啊!连寨主,公子爷有令了,你上来拿我啊!”
连、彭二人面上一阵红一阵青,原来那个秃头汉子名叫彭巨峰,那个矮子名叫连城虎,都曾经是独霸一方的山寨之主。
那“公子爷”不知宫秉藩的厉害,大怒喝道:“红缨会是什么东西,小小一个江湖上的帮会就能吓倒了我?好呀,你敢在我的面前放肆,我先要了你的脑袋!”他气恼连城虎不肯上前拿人,一掌逼开了那个少女,自己就跑过去要打宫秉藩。
宫秉藩冷笑道:“不必公子爷劳神,你要我的脑袋是吗?我奉送就是!”话犹未了,“公子爷”已是向他扑到,连城虎急忙叫道:“公子,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呼”的一声,一顶帽子突然从宫秉藩的手中飞了出去,原来是他脱了头上的毡帽当作暗器打出,与此同时,连城虎的一柄飞刀亦已飞了过来。
劲风扑面,“公子爷”大吃一惊,连忙低头。只听得“唰”的一声,那顶毡帽给连城虎的飞刀劈为两半。但那把飞刀也给毡帽懂得改了方向,斜飞出去,与那两片毡帽同时坠地。以毡帽而能撞落飞刀,因此毡帽虽是给劈为两半,但宫秉藩的功力则显然是在连城虎之上。
还有更令人吃惊的是,“公子爷”一惊过后,忽觉头皮沁凉,用手一摸,这才发觉一大片头发已给毡帽“铲”去,此时头发正在他的面前纷纷落下,要不是有连城虎那柄飞刀,及时打落毡帽,捎解了它的劲道,只怕连他的头皮也要被“铲”去一层!
“公子爷”惊上加惊,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退过一旁。宫秉藩哈哈笑道:“你们曹家的老祖宗曹孟德割发代首,我如今效法你家的老祖宗,以帽代首,可惜你这位公子爷却要不了我的假脑袋!”这“公子爷”给他大加嘲讽,却哪里还敢作声?此时双方是已撕破了面皮,连城虎也下不了台了。铮铮两声,连城虎拔出了判官笔,双笔交击,喝道:“姓宫的,我只是看在红缨会的份上,不想与你抓破面子,你以为我当真怕了你么?”
宫秉藩冷笑道:“好呀,那么咱们把话先说明了。今日之事与红缨会无关,只是我宫某路见不平,要找你的晦气,你怎么样?”
连城虎大怒道:“宫秉藩,你,你欺人太甚!好呀,那咱们就比划比划,谁也不必牵连任何一方!”话犹未了,已是脚踏洪门,双笔劲插。高手比斗,很少一出手就从正面攻击的,连城虎分明是要激怒宫秉藩,以便从中取利。
宫秉藩剑术何等精妙,喝声:“来得好!”一招“夜战八方”,剑光己是四面铺开。他本来以为可以打落连城虎的判官笔,可是在一片铮铮之声过后,连城虎的那对判官笔仍是在剑光之中横伸过来。
宫秉藩心头一凛,想道:“怪不得这矮子这么横,连家的判官笔点穴,果然是天下无双!”他明知自己的功力胜过对方,但因为摸不透对方的点穴笔法,只能谨慎为先,使出一路攻中带守的剑法,许多狠辣的杀手招数,都不敢使用。但虽然如此,宫秉藩的剑法也还是江湖罕见的上乘剑法,而且功力胜过对方,因此还是稍微占了一点上风。两人互有攻守,剑光笔影,打得难解难分,转眼间打了三五十招。
金逐流见了连城虎的笔法,心中也是蓦地一惊,“这路笔法好熟,是在哪里见过的呢?”不知不觉就从隐蔽之处走了出来,走近去仔细观看。
看了一会,金逐流恍然大悟:“原来是四笔点八脉的笔法,不过他只有一对判官笔,如是使不完全。怪不得我一下子看它不出。”
原来金逐流的父亲金世遗在二十年前,曾经在北京会过一对擅于点穴的孪生兄弟,武林世家的连城壁和连城玉。他们以四支判官笔兄弟配合,能在一招之内,点对方的奇经八脉,厉害无比。金世遗起初还很吃了他们的亏,后来,学会了他们四笔点八脉的招数,这才把他们打败了。
这个连城虎是他们的堂弟,但年龄相差很远,他的两个堂兄如今已是年过六旬,他则还没有到四十一岁。连城壁、连城玉受了金世遗挫败之后,早已封笔闭门。连家子弟之中,只有连城虎学成了家传绝技。可是没人和他配合,他只能用双笔来点四脉。
金逐流得过父亲的讲解,虽然未曾精研这“四笔点八脉”的功夫,却是懂得其中的巧妙。连城虎的笔法使得不完全,给他看出了不少破绽。可是也有一些精妙的变化是他未曾学过的,此时留心观看,方始心领神会。
金逐流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越走越近。连城虎、彭巨峰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是觉得这少年大胆出乎他们的意外而已,并不怎样放在心上,宫秉藩见了他,却是不禁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这小子若是记着夺宝之仇,来找我的晦气,那就糟了!”
彭巨峰的本领远在那何老大之上,初时他顾忌红缨会宫秉藩出头干一预,他的心神有点不宁。但此际,双方已经撕破了面,他倒是定下来了。心里想道:“这姓宫的既然把事情揽到他的身上,我只是和他作对,想来红缨会也不会为了一个香主,便来大举寻仇。好,且先把他打败再说。”掌法一紧,何老大登时应付不了。“乒”的一声,中了一掌,给彭巨峰击退出三丈开外,口角流出血水。那少女连忙,上来将她父亲扶稳,惊问:“爹,你怎么啦?”
何老大喘了口气,说道:“没什么。凤儿,你快走吧!”他给彭巨峰一掌打落了两齿大牙,但伤得还不算重。不过那“公子爷”尚在一旁虎视眈眈,何老大怕女儿给他抓去,故而催促女儿快走。
那少女道:“爹爹,你呢?”何老大道:“傻丫头,爹爹哪有走的道理?”要知何老大是个注重江湖道义的汉子,宫秉藩与他素不相识尚且为他打抱不平,他岂能抛下了宫秉藩一走了事。
可是何老大虽然没受重伤,恶斗了一场,气力亦已差不多用尽了。他喘过口气,便要上去,刚迈出一步,不觉又是气喘吁吁。
彭巨峨一掌击退了何老大,把他们父女当作囊中之物,已是无须再加理会,当下,双掌一错,便向宫秉藩奔去,冷冷说道:“姓宫的,你还要管这个闲事吗?”
官秉藩双眉一轩,说道:“废话少说,并肩子上吧!”彭巨蝶怒道:“好呀,你既然不把我们兄弟放在眼内,我们也只好成全你了!”单掌划了一道圆弧,“呼”的便劈过去。
这一掌乃是少林寺“大力金刚掌”的精华所,在掌力所及,剑光流散,连城虎的判官笔立即乘虚而入,点到了宫秉藩的面门。
宫秉藩霍地一个“凤点头”,身形伊似风中之烛,晃了几晃。脚步也是踉踉跄跄的好似醉汉一般。蓦地喝道:“看剑!”一个盘旋,剑光如练,指到了彭巨峰的胸口,彭巨峰以为他已经支持不住了,料不到他的剑法如此古怪,突然就杀了到来,冷不及防,几乎给他刺着。
彭巨峰挥袖一拂,“嗤”的一声,袖子削去了一幅。彭巨峰退开两步,这才有足够的地方发出大力金刚掌,再次把宫秉藩逼退。
原来宫秉藩用的乃是“醉八仙”剑法,看似摇摇欲坠,其实正是和这一路剑法配合的。只见他东指西划,脚步踉跄,打起来不成章法,每一招却都是奇诡莫测的上乘剑术。
不过,对方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宫秉藩仗着这套奇诡的“醉八仙”剑法,可以吓阻一时,究竟不能一直支持下去。二三十招过后,又给对方攻得他险象环生。
何老大咬了咬牙,拼着豁了性命,冲上前去,那少女知道父亲的性子,知道是决计阻拦不住的了,当下也咬了咬牙,提起了柳叶刀,说道:“好,要死咱们父女也死在一起!”
彭巨峰“哼”了一声,说道:“你们活得不耐烦了,赶着去见阎王么?别忙,别忙,等会儿我自会招呼你们。”他在和宫秉藩激战之中,随手向那两父女所在的方向发出一掌,何老大又不禁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幸好这次彭巨峰是在全神对付宫秉藩,向他们所发的一掌,不过是余波所及而已。何老大因此才没有伤上加伤。
不过在屡经挫折之后,何老大亦已知道自己是有心无力了。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公子爷”蠢蠢欲动,但他曾经领教过何老大的厉害,此时虽然看出何老大已是强弩之未,心中仍是不无俱怯,一时不敢发难。
何老大心里想道:“这个姓宫的为我们打抱不平,眼看性命不保。我是有心无力,难以助他。他若然为我而死,我自杀报答他便是。”手握刀柄,手指发抖。
那少女道:“爹,你干什么?”一手按着她爹爹的佩刀。就在此时,忽听得一阵哈哈的大笑声。金逐流已经走到他们父女的面前,面向着那正在激斗的三个人纵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