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0、琴曲传心

目录:还珠贝勒| 作者:缘来的鱼| 类别:都市言情

    涟漪出去后,好一会儿,宋远晗只是静静地卷着被子躺着,紧闭眼睛仔细留意着外头的声响举动。外头雨势小了很多,雨水的声音几乎若不可闻,除了屋外枝叶摇曳间的风声,静夜中传来隐约几段琴声奏鸣。

    宋远晗精神一振,侧过头脸,竖起耳朵认真去听,可好一会儿却什么也没听到。他心里失落,疑惑莫不是自己听错?

    幸而这屋子建的随意,想来那墙面垒得不厚,又过了半盏茶时间,他一用心,果真给他听到了远处的连绵歌乐。证实了不是他的臆想,宋远晗心口怦怦直跳,几乎想跳起来直往琴声出处赶去。但心知此刻正是关键所在,他也就极力按捺住了不动。

    一遍一遍地回想现在自己在皇宫中与那人的言语应对,又在心里描画当时乾隆的脸色神态,再次说服自己对方对他言语所及的往事是有触动的,这般说服着自己,等那暂时的激动退去,宋远晗便又淡定了。

    远处那忧伤缠绵的曲调奏了一回,又换了另一首曲子,似乎只是个歌谣,时而轻快时而沉重,轻快时让人眉飞色舞,沉重时又使人心极苦楚,到了歌谣曲末,旋律便反复几段,虽然轻柔婉转,但却藏有一股抑郁之气,听得人只觉心口发堵,既想让它停住一了百了,又想就此随之而去,眷恋不依。

    宋远晗心有所感,心中不由浮现出恋人间经历酸甜苦辣,面临分离的场景,是挥剑斩情丝,还是勉强相守等待花落结果……这一想,竟在这曲中痴了。

    歌谣到了最后,调子徒然往下掉去,不知是曲调原来如此,还是奏琴者情之所至,竟艰涩得难以支持,断续吱呀呜咽,就如夜枭长叫,女子低泣。

    宋远晗听到此处便立即醒转了,他如何还不明白,这曲很可能是夏雨荷即兴所作,原是为了作个歌谣哄女儿开心,调子起的简单,只是她心有所念日夜难忘,奏出来的琴音便往心中所想去了,最后情意竟难以控制落了琴曲下乘,既哀且伤,魂神俱毁。

    原本的紫薇虽然因身世不明,但她拘在家中自有母亲庇护,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早那么几日,她是怎么也弹不出来这琴意的。而如今经了济南到京城这一路,又滞留京城数月,有了这番经历,她聪慧若此,也就能把握其中苦楚了。但若只是这般,也仅是似是而非,勉力用心血弹出来罢了,难得其中三味,可幸而她又遇到了宋远晗。

    她既苦过痛过,生过死过,此刻又释然超然,便能从容自若,指尖流转轮动,便细细把她母亲心意奏了出来,得其精髓夺其精华。

    这一曲过后,万念俱寂,似乎连风声雨声都无了。所谓知音,便是树木花鸟都能相和一般。

    宋远晗长叹一声,身上虚软无力,又连着呼吸几次,想要把胸口阴翳驱逐出来,但半响过后,他终于明白这样毫无作用。

    这儿他待不下去了,实在是受不住了,他只一苦笑,最终还是撇撇嘴从床上爬起,随手扯过外衣套上,从床脚下寻得一双木屐,便踢踏着往屋外走去。

    推开门,屋外空气清冷,宋远晗给夜风一吹,立马就皱了皱眉头。系好身上外衣,又从门边执起旁人遗留下的雨伞撑上,其实雨也小了,出得门来不过感觉些许湿意罢了。合着这夜色,他这么悠然撑着伞,散着头发,踏着木屐,施施然地往外走去,这做派说不尽的潇洒出尘魏晋风流。

    沿着长廊转了个弯,那灯火暗淡了些,宋远晗还没有适应这明暗光线的变化,便忽得被人拦腰一截,身子一下倾倒,心下大惊,以为这下要摔个七荤八素灰头土脸,结果茫茫然回过神来,自己竟是被人抱到暗处墙面前压制着。

    宋远晗先起的一个念头便是反抗,可身前那熟悉的气息又让他倏地止住,他一翻眼睛,便任那人抱住自己,把体重压到自己身上,那力道甚大,宋远晗几乎觉得自己脆弱的骨头承受不住了。

    可他没有动,也没有开口让对方放开,只是静默地感受着这种重量,这样外在的压迫一分一分地传递过来,似乎把他方才空落落的身子一寸寸唤醒回来,有了实在感觉。他甚至有时间乱想,如果他身在失重的外太空,他能无着无落地活几天。

    宋远晗不动不言语,和珅也跟着不动不言语。直到宋远晗觉得微凉的身上都给他捂出热汗了,和珅这才略松了松怀抱,却又伸手到宋远晗脑后定住他头脸,脸一侧,不管不顾就亲下来。

    没有一开始温柔试探,唇舌一接触便勾动天雷地火。宋远晗一瞬间便察觉出他的急切,那种想要吞噬一切急躁,或是想要得到一切控制一切的强烈渴望。

    宋远晗抚上他的胸膛,感受胸腔里头猛烈的跳动,原以为这些日子只有宋远晗一个人在着急上火,却不想和珅也不遑多让。在那首歌谣的催化下,也不管这是在什么地方,又有些什么人在这儿,这人都不管了。

    宋远晗心情好了些,便开始配合起来,舌尖挑逗,手上也不规矩地摩挲。

    和珅低咒一声,终是忆起此处还是无遮无蔽的走廊,勉强止住,没有再放肆下去。

    宋远晗听着他低沉厚重的呼吸,轻轻一笑,一点儿没有被人偷袭强吻的自觉,反而笑得像偷腥的猫,眼角眉梢俱是意犹未尽颜色。

    和珅拉着他的手离了走廊,看见掉在地上的雨伞,又顺手撑起来,往那小书房走去。宋远晗一时也忘记了紫薇乾隆之间的事,乖乖地跟着他去。

    进了屋子,和珅先把外面湿衣服褪去,在宋远晗那些衣箱里挑了挑,勉强先套上一件将就着。宋远晗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和珅一回头,便瞧见了他唇边的笑意。

    “又打什么坏主意?”和珅走过来,拎着一件外衣覆到宋远晗身上,又坐到他身边,伸出手一把就揪着他猫耳朵,笑着轻声问。

    可惜这力道不疼不痒的,宋远晗只当他是在按摩,便回道:“有你这强人在此,打家劫舍也轮不到小人。”

    “打家劫舍么……你不会,可偷人么,那是会的。”和珅眯眼,意有所指地说。

    宋远晗一听他这话,自然知道是因为他听了涟漪的回报,又一向疑惑自己跟现在府里几个姑娘相处奇怪情形,这才出言试探。当下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只作恍然回道:“那也是你啊。”

    和珅一笑说:“我偷得着么?我怎么听说,现下这府中就有好几位才情出众的奇女子,可得你欢心了。你把那位爷引来,莫不是想让他撮合你们?”

    宋远晗打个哈哈,随口感叹道:“旁人在我眼中,不及君之万一,我既得君,便得姻缘,何用他人再来掺和。”

    和珅见他还是这样做派,不由脸一沉,那揪着耳廓的手指原本已经滑到耳珠上捏着玩儿了,立时又加了力气,宋远晗吃痛,忍不住瞪他一眼,和珅这才压着声音说:“说吧,你跟皇上说了什么,你到纪府来又要做什么?”

    “嗯哼。”宋远晗转过脸不去看他,听他语气冷下来,便也不愿再跟他打马虎眼胡闹了。又想起先前这人对自己忽冷忽热,明明自己住在他房中,他这等聪明的人也没发现他心中所想,不是对他不关心又是什么。直到现在事情都做下了,这才醒觉要来问他,这算什么事儿。

    “远晗?”和珅心知他吃软不吃硬,微微勾着笑,故意放柔了语调诱惑他说话,摆弄耳珠的手指也渐渐移到他唇畔抚摸着。这般轻佻的动作此刻做出来,竟没什么不和谐的,也是奇事一件。

    “我不过是怕你闯祸了。那位见过你后,关在屋里一夜未眠,就连早朝也没出现,他……喜怒不定,这事你撺掇不起的。”和珅道。

    宋远晗沉默一会儿,忽又叹一口气,也不知是控诉还是自辩,只低声说:“你这人自负高傲的可以,你以为我喜欢你,便会如你所想,一举一动都照你安排么?可我最是叛逆了,我若不想做的,怎么样也是不做的。”

    和珅没成想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实话,这人竟没有如以往一般跟他周旋,那句“喜欢你”的话在他口中说出来,居然也能坦诚自然若此。可和珅惊讶过后,很快便也适应了宋远晗这样态度,也没去纠缠喜欢不喜欢的问题,直接问他:“你想做什么?”

    “我早说过了,不过是你听不进去罢了。”宋远晗说,终于还是转过了脸,眼睛直直地看向他。

    “你明知道现在骑虎难下,也不愿认这个亲么?”和珅说道,语气渐渐也带了些恼怒,“你若不愿,以你口才,进宫后自能说得那位让你远去,为何又给了他念想,巴巴来纪府寻你?你不是不知为着这事,宫里朝上我得罪了多少人?你……不是不知,你再忤逆一次,那位很可能便迁怒于我……”

    “你想问,我是不是为了害你?”宋远晗嗤得一笑,替他把话说了下去。

    和珅不说话,也算是默认了自己有这么一层意思。其实他也心知这种想法不太可能,可他实在是想不通宋远晗的举动,他听说了宋远晗今天一早便整了个所谓的离家出走,在宫里忙碌一天正要回府便又被宣伴驾,那位主子什么地方不去却又径直来了纪府,而刚才又听了那么一首绝望诀别的歌曲,只能说他这一天都饱受刺激,心情激荡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于是见宋远晗好不合作,又给他整什么小心思,他脱口而出的话便有些口不择言了。

    宋远晗洒脱地摆摆手,爽朗一笑,只说:“我不害你,只求你也别来害我。”见和珅不做回应,他又说:“以你的手段,我这小民还能怎么害你?最多么,我不过是惹你心烦了,左右你决断了,影响你前程了……但你有把这些当真过么?狠下心来,该威胁的威胁,该利诱的利诱,该牺牲的牺牲,又不是什么难事。”

    这话落下,和珅的脸色愈发严峻,宋远晗坦然望向他,一脸决然。

    “君既无心我便休?”和珅忽得反问了一句,眼中带着厉色。

    宋远晗有那么一刻以为他要扑过来掐死自己了,可下一刻,和珅却又轻声笑了。宋远晗心下一惊,不动声色地问:“你笑什么?”

    和珅笑得开怀,抚着他的脸,凑上去亲了一口,宋远晗莫名其妙,一下没有反应,居然没能躲过去。

    “你这小和尚,一肚子坏水,你说我威胁你了,利诱你了,还要牺牲你……可你怎么不提,你或是温顺小意讨好,或是强硬讥讽刺探,就想得一个结果?”

    宋远晗被他揭穿,脸上都没有变红一分,可见脸皮之厚不是常人可想,当下他只顺着他话意问道:“那,结果是什么?”

    “你真要知道?”和珅幽幽问。

    “你也可以不说,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我就真要走了。”宋远晗说得十分无赖。

    “那你先等着。”和珅沉吟半天,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宋远晗给他一句话哽得呼吸不畅,几乎摔倒,只有嘴里抱怨几声,和珅明明把他怨恨的话语听得清楚,却又不去理会他,冷着脸不言语,宋远晗便来逗他说话,。而和珅见惯了宋远晗的伎俩,这下是打定主意任他闹腾,若是宋远晗不耐烦不再缠他,和珅又跟他热乎一会儿,再把他招过来。这么来回三两次,两人忽的一笑,又取笑起对方幼稚孩子气。

    良久,两人相互依偎着,和珅才低低说了一句:“你既要走,套我的话又有何用?”

    宋远晗沉默一阵,忽又轻松笑道:“你同我讲过形势,算过损益,却从没有从这里头说服过我。你自个不信,也不尝试,我……离去是自然。”

    “若我试呢?”

    宋远晗心道,你这般用问的就想要探知结果,可见仍旧是不会做的,想到此层,便笑嘻嘻地回道:“你若真的百般纠缠我,我就先与你虚与委蛇一番,而后奏一曲歌谣与你话别……始、乱、终、弃!”

    和珅自然知道他信口胡言,却也明白他的态度,连言语也反驳不得。他没有再问下去,径自沉思起来,整副心思竟就停留在“百般纠缠”那个字眼上,觉得宋远晗用那个词语意有所指,不仅仅是取笑于他。

    可他反反复复地想,最终还是左右不定,自觉是怎么也做不到的,越发觉得那词语突兀可笑,便叹气放下了。也许琴曲激荡心怀时,他能不顾一切,如飞流直下的瀑布,那么一切情绪归于平静后,他便是一湾平湖,沉寂经年。

    等到外头报更声响过,宋远晗整了整衣衫,从和珅怀中坐起,脸色嬉笑神情也敛去了,用平平的语调说:“我要去看看。”

    和珅不置可否,等着他续下去,宋远晗忍住翻白眼的欲望,很是认真地说:“我送你一份大礼。”

    “譬如?”和珅漫不经心地问,心里已然生起警惕,就怕他果真惹了难以逃过的祸事。

    “后院里有个姑娘,生的那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从小便读诗书习字画,通乐理晓棋道,又兼有一副善良好心肠,你说这样的姑娘好不好?”

    “是不错。”和珅答道,眼底闪过一丝危险异色。

    “何止是不错,若是能得这般女子为妻,便是折寿也是可以的。”宋远晗见他认同,很是欣然地连连点头,最后见和珅几乎变脸了,这才又说了一句:“可惜啊,这样完美的女子,居然是我姐妹。”

    “什么?”和珅等来他最后那句话,惊得几乎不顾仪态呼叫一声。

    宋远晗摇头晃脑,似惋惜似感慨一般说道:“她也有扇子,也有字画,也有一个默默等了十几年的娘……”

    与此同时,后院房中,紫薇整完棋盘上最后一块地,算出白子的目数,微微笑了笑,而后缓缓抬起头,也似惋惜似感慨地说:“输了啊……”

    她面前那人畅快一笑,说:“可得愿赌服输,现下能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了吧?”

    紫薇直直看向对面那人,眼底一片纯净淡然,轻轻点头。

    乾隆等了一会儿,只见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珠子盯着自己,她却不言语,他刚想催促,紫薇就徐徐开口了。

    “我也有扇子,也有字画,也有一个默默等待了十多年,最后永远凋谢、沉寂在过去的娘亲……”

    乾隆听得此话,手中黑子陡然落下,敲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紫薇袖底双手微微颤抖,脸上却冷静非常,字字清晰地吐出隐藏在心中的秘密:“她等的人,此刻便在我眼前。”

    乾隆一震,瞪大眼睛回看她,半响不作回应,其实他乍听此言,一时也是不知该作何回应。

    当时他便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