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四同面露震惊神色，似乎不敢相信十四夫人竟然会问出这种话来，怔了怔才伏拜道：“小子不敢！小子只是………只是……”
十四夫人见她否认了，神色略有缓和，但见她踌躇不语又生警惕，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总不至于是无故帮助自己？说是同乡之情，但那些同乡哪一次不是叫她失望？
十四夫人扬声问道：“只是如何？你做这么多未必是无所求？”
沈四同的脸几乎贴到地面，拜在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悲哀道：“小子确实有求于夫人！！小子多年未闻乡音思乡心切，得知夫人同为宛南人，想听夫人说几句乡音，赐唱一首家乡的童谣罢了！我宛南…………我宛南……故乡已经没有了……夫人，故乡……已经回不去了…”
说着，她想到回不去的世界，不由得真地难过感伤，眼眶发红“…蓝栅花已经没有了……那些幼时的伙伴已经没有了……连…母亲……母亲也已经没有了……母亲……”她含泪伏在那里，温热的泪水滴落在铺在地上的锦毯上，晕染开来。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妈妈，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含辛茹苦把自己养育成人的妈妈，一天儿孙福都没有享到的妈妈。
她撑在毛毡上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哽咽道：“……母亲……”眼泪止也止不住地落下来。
十四夫人怔了怔，看着自己面前低泣的沈四同，不由得心中一酸，表情在此时柔和起来。原来如此啊！！
也许她前面的之前小儿表现得实在过于聪慧，叫人心生怀疑忍不住想要提防，但此刻只不过是一个想念家乡与母亲而泣不成声的孩子而已。怎么能不叫她心软呢？
想到自己的故乡，她幽幽地叹息，是啊，回不去了。宛南人的根没有了。她出生的地方已经成为了别人的领地，记忆中的美丽家园被侵毁得不复存在。
她不由自主地下塌去扶起痛哭失声的孩子，替其试掉泪水，道：“不要哭，宛南的男儿流血不流泪。等皇朝收复宛南的那一天，我们终归还是要回去的。来……”
她拉着沈四同在塌上坐下，这孩子的手那么小，用力抓住她的手，像是想要求得安慰与庇佑似的。仿佛这是唯一能抓住借以依存的东西。
她的心突然之间，被另一个有着同样乡愁的小小生命依赖的感觉所打动，心中从来没有这样伤感又柔软，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声音称得上温柔。
“四同。”沈四同抽噎着说道：“初生的时候，父亲列了好几百个名字，母亲说看得头晕。随手指了二个字说，就这么叫吧。于是就叫四同。母亲性格大咧泼辣但嘴硬心软。父亲走了之后独自抚养我。我没用，没能让她过上一天舒心的好日子……这是我的过错……她肯定怪我没有听她的话，如果我听她的话……”
沈四同低下头，任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去。如果听妈妈的话，意外就不会发生了………没有了自己，妈妈会怎么样？一定惊惶失措，四处寻找自己吧……她两鬓已有白发……
“……母亲她……妈妈她……”她极力克制，但仍然哽咽着不能再继续说下去。
十四夫人感同身受似的，不由得轻轻地把她搂在怀中，怅惆道：“我也曾有一个孩子，只是……只是后来没了……做母亲的不会怪自己的孩子。你母亲有你这样聪明的儿子，在天上有知也是欣慰的。看到你靠自己的力量能在这乱世活下来，她肯定也是高兴的。”
她不知道想着什么往事，手一下一下地拍在沈四同背上，如同哄小儿睡觉似的，喃喃：“活着是不容易啊。”她长长地叹息，竭力回想了一下，说：“……我到还记得我母亲哄我入眠时哼的歌……”她小声地哼了二句，停下来淡淡笑道：“似乎是这样，竟然也都还记得。”
说着又轻声哼起来。简单的节奏，含糊不清的俚音，却格外让人觉得宁静。
沈四同脸埋在她的衣襟上，皮肤被刺绣上镶嵌的金丝扎得有些痛，等着她嘴里的小调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连忙起身拜道：“谢夫人。”拉着袖子胡乱摸掉脸上的泪水，极力平复自己的心绪道：“小子忘情，请夫人恕罪。”
十四夫人不由得暗叹，这小儿聪慧但毕竟只是想念母亲就会哭的孩子，虽然总是硬做出一幅小大人的样子来，可不知受了多少苦难。更为痛惜。
拂袖叫她起来，感叹道：“你助公子脱难的事可都是真的？阿椿说给我听的时候，我就想，那囚人是何得穷凶极恶之人，一个十岁的孩子面对他们怎么敢说话呢？也不知道那时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呢。”
“那时？”沈四同有些不自在地回答，避开十四夫人的眼睛，垂头低声说：“那时，很是害怕。后来后来……有很多的血”说到这儿，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小子无用！”
“怎么能不害怕！”十四夫人更笃定道，安抚似地拍拍她的手背，看着漂亮却气色不怎么好的小脸，叹息“还是个孩子。这样已经做得很好了。”
说着做了个手势，女奴连忙带上湿巾，抬起沈四同的下巴边替她擦拭。
十四夫人道：“我已经听闻，你向公子请离的事。你打算去何处呢？”
沈四同心中顿时有些紧张起来，这府第之中有哪一个不是耳聪目明，她知道也不奇怪。迟疑道：“并无去处，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你赠了我这件华服，身上还有积蓄？”十四夫人把手用的湿巾递给女奴，俯身拿起那件被丢在塌边的春衣。眼神温和。这件衣服确实在她眼中不算什么，但此时在她看来，却别有含意——这孩子竟然肯花这么多的钱，只为听到乡音。跟自己一样，不肯忘记根做梦也都想回到故乡啊。
沈四同点点头，羞赧道：“……略……略有……小子思乡心切……”想想，信誓旦旦道：“夫人放心，小子有手有脚什么事都能做，生活不足为虑。绝不会沦为奴隶，给宛南丢人！！”字字铿锵。
“好！！”十四夫人喝道，看着她眼中透出赞赏，更显出亲近之意。
“我们宛南人，就是要有这种骨气。以前也曾有同乡寻来，但都不过是些利欲薰心，财迷心窍之徒。也有为奴者，我虽然客气打发但素来甚为不耻。苟且偷生之徒也配称宛南人？”
说着，她面上流露出厌恶之色。看向沈四同面色转暖，伸手摸摸她的头赞道：“幸得你不是如此。是个好孩子。不要怪我之前那般姿态呀。”
沈四同见她拳拳爱护丝毫不再怀疑自己，心中顿生愧疚，暗暗想，此事情非得已，以后若事成，我一定报答她此时的好心。
口中低声道：“夫人多虑，小子感激夫人还来不及。若不是夫人给小子这个机会，小子又怎么有机会再闻乡音？”
十四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神色间甚为感慨，想了想道：“你虽然有自行闯荡的豪情壮志，我自然替你父母欣慰，也不能拦你，宛南人是要有这样的骨气。但毕竟你小小年纪能做的事情亦不多，再者自幼便头脑聪慧过人，去打杂工做杂役岂不是浪费？”
说着她沉吟片刻道：“不如，你权且跟在我身边吧。我自不会让你为奴隶，且这院中多一个人不多，并不是添不起这个碗。我是实在喜欢你这孩子，生惜才之意不忍看你白白浪费了自己。你这个年纪自是要读书识字，才能成大才堪大用。再说，以后我有了子嗣，若有你这样的知孝道情谊有骨气的好孩子在他身边照应一二，我更安心。”
沈四同心中乱跳，感激道：“小子不甚欢喜！！——以后定然报答夫人大恩大德，小子惶恐！……”
这话音才刚落下，便听得有个声音戏谑道：“再惶恐下去，莫不是又要来生再报？小儿好不狡黠！！夫人仔细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