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言澈怔住，还不待伸手去扶小童起来，身后的鸨母就已经横眉竖眼的冲上来，指着小童的鼻子骂骂咧咧：
“你个天杀的陪钱货！是怎么端茶的？老娘买你来是叫你干活的，可不是买你来当佛供的！”
骂完，鸨母又讪讪转过脸对庄言澈点头哈腰：“这小杂种不知好歹，公子莫要见怪。”
庄言澈轻轻蹙眉，打量眼下那个骨瘦如柴的小童一翻，发现小童也就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低垂着小脸，浑身上下到处都是青紫的伤痕。
“这孩子名唤什么？”他淡淡道。
“噢，他叫如弄，是奴家前几日在集市上买来的。他父亲是个赌棍，欠了一屁股钱，特意把他卖了来还债。”
“如弄？呵，这名儿倒也取得稀奇。”庄言澈轻轻笑了声，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稍侧身，准备离开烟花场所。
谁知这才刚跨出一步，原本安静的小童立马稀里哗啦大哭起来，扑上来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嚎啕哀求：
“公子、公子您行行好救救如弄吧，如弄不想待在这里啊！公子求求您了，如弄这儿给您磕头，求求您了……求求您了……”如弄满脸泪痕的趴在地上朝他重重磕头，磕得地板“咚咚”作响。不一会儿，光洁的额头一片血红。
庄言澈惊得作势要去拉他起来，可如弄说什么也不肯，恁是赖在地上一个劲猛磕头。
这时怒发冲冠的老鸨杀上来，尖细的指甲发狠地死死掐如弄的肉，叫道：“小杂种你活腻拉？敢在老娘的地儿撒泼！看来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是不知道这里的规矩！”说罢，就要唤来打手，欲将如弄拖下去棒打。
庄言澈看着这慌乱的阵势也不由头疼，忙出手制止了老鸨。
他并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活菩萨，在皇城中生存，诸多手段也是信手拈来。他虽然觉得如弄身世可怜，但是在此以卖肉为生的地方，又有哪个不可怜呢？
庄言澈叹口气，蹲下身子与地板上的如弄对视，道：“你想离开这个地方吗？”
“想。”如弄抽噎着回答。
庄言澈又道：“可在这条花街，想离开的人多了，如果每个人都要我去救上一翻，只怕饶是我一身闲暇，也忙不过来。况且你是个男孩，相交之雠妓来说，只需要端茶送水便可，你已经幸运了很多不是吗？”
见庄言澈无意带他离开，如弄急忙拉住他的衣袂，哭求：“公子，公子！求您了！如弄真的好怕，真的不想在这儿！求求您了，救救我，如弄会为您端茶，为您打扇，如弄会尽心侍奉您的！”说着，又是一阵猛磕头。
庄言澈扶额，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回眸询向厢房内的欧阳奕，发现对方此刻正悠哉悠哉的品茗，一幅看好戏的神态。
银牙一咬，他略微思索了会儿，又看向如弄，妥协道：
“我若此翻救你出去，你可愿做我学生的书童，陪他一块儿读书摹字？”
反正天子陛下不是让他做安炎的太傅吗？那感情好，他这就给送去一个书童。
这会儿换如弄呆住了，要知道书童不仅能干活轻松，还能跟着读书写字！
如弄忙不跌谢恩：“愿意！如弄愿意！”
闹也闹了，人也救了，庄言澈向鸨母讯问价钱，老鸨那颗眼珠子贼溜一转，狠狠敲诈一笔。
庄言澈这才一摸口袋，发现出门没带银子。逐硬着头皮转回厢房内，朝欧阳奕正经道：
“子单出门甚急，忘了携带银两，若欧阳将军肯暂借于子单，明日定加倍奉还。”
欧阳奕自然也不是小气之人，他掏出一袋银子，还不忘嘴贱地戏谑：
“庄丞相还真是欧阳见过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没带银子就敢光明正大上妓院来嫖娼的。”说着，又瞅了瞅跟在庄言澈身后一脸小媳妇样的如弄，继续道，“不曾想庄丞相好的是这一口，日后欧阳定会铭记在心，竭力为丞相寻个漂漂亮亮的相公。”
庄言澈冷着脸抓过银袋子，不予理会，权当其是只乱叫的狗。
老鸨捧着一袋银子两眼发光，好像捧着自己的祖宗似的，猛朝庄言澈和欧阳奕一阵点头哈腰。
庄言澈从没有的念头，欧阳奕也经这么如弄这么一闹腾，没了那兴致。逐后两人又寒嘘了一会儿，结果莫不是庄言澈气的面色铁青，欧阳奕笑得春风得意。直到夜半三更时分,庄言澈才犹如走出地狱般，领着如弄逃也似得回了府。
此后，满朝文武百官突然察觉到一件很让人震惊的事，那就是这庄大丞相与欧阳将军之间存在着某种猫腻！
原本在朝堂上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打死也沾不上边的两人，这几天忽然“亲近”了许多。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欧阳将军先行故意挑拨，再被庄大丞相刻意无视的场面。但相交之以往那种陌路似的交情，现在已经是足以到让群臣大跌眼睛的地步了。
时在中春，阳和方起。
断袖无罪，既然断了袖，就要断的有自知之明，就要断得门当户对，好比猪狗不会交合一般，两个不同身份的人在一起，其结果往往莫不是悲壮惨烈。说这话的人是个小王八蛋，而这个小王八蛋不用说，自然就是眼下这个不知尊师重道为何物的面瘫九皇子安炎。
庄言澈额冒青筋，盘腿做在蒲苇上，满眼阴沉地死盯着端坐在下方的安炎，手中的羽扇捏得“咔咔”作响。
安炎似没有在意，依旧正襟危坐与案几前，案几上还摆放着一本厚厚的诸子百家，他煞有其事道：
“昔日幸臣邓通出身低微，常为汉文帝吮痈，文帝对其甚是喜爱，赐与铜山，遂富无比。不过那又如何？待文帝逝世后，那邓通最终还不是落个‘竟不得名一钱，寄死人家’的下场？可见两个身份不符合的人，最终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况且，若那好龙阳的大欢并非一国之君，而不过是区区一名品级弱小的臣子，只怕下场会更悲凉吧……”
庄言澈越听越回不过味，越听越觉得这小子说的这翻话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摆明了冲着他来的。
这厢安炎谈得趾高起昂，眉飞色舞；那厢庄言澈憋得双拳紧握，俊容抽搐。
都怪那该死的泼皮欧阳奕！若非是他，他又怎会落得如此招人指指点点的下场？！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啪！”庄言澈冷着脸，一掌狠狠击在跟前的案几上，震得书房为之一响，伺候在安炎身侧的如弄吓得险些打翻手中的砚台，他做安炎的书童已经有些时日了，还不曾见过温和如春风般的丞相发过脾气，顿时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安炎沉默下来，一双精明的眸子微微眯起，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庄言澈。
庄言澈亦不输气势地与他对视良久，他就不信，真治不了这么个孩子。
末了，庄言澈轻轻绽开浅笑，道：
“殿下小小年纪便对于断袖风知之甚多，真是令微臣大开眼界。只是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微臣之见，此类书籍文献还是知之甚少为妙。”语毕，他随即垮下脸，伸手就翻开案几上的诸子百家，“今日微臣就教教殿下这道家所讲的‘少私寡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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