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组织部有人，本身又是考上组织部的，办公室里没有人会以为乔南松是被提前打发来党校混日子的，除了李凌之外，几乎所有人都能肯定，乔南松来党建办提前进入工作，为的是正式将关系落到组织部之后很快转正。
一年的实习期，原本也不长，一般刚进入体制的人，这一年怎么的也得熬过去。但有背景，本身又有点实力，在实习期间提前转正甚至提升都不是问题，官字两张口，怎么说都是发言人有理。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就在李凌阴阳怪气的不断挑拨中过去，每天下午，党校常务副校长薛安衡都会来办公室转悠一圈，看得出来，薛黎和他关系不浅，但乔南松心里却有嘀咕，这个薛副校长在薛黎面前，细看起来都是一副慈祥长者的模样，但他话里话外的味道却很值得回味。
似乎……对这薛黎，这个副校长也有点拘谨，一种如履薄冰的拘谨。
明敲侧击从把不住嘴的李凌那儿，乔南松得知薛黎是这位薛副校长一手安排进来的，去年三月份进入党建办，年底在实习期转正并升任办公室副科长，算的上火箭速度了。
但党校校长，也就是市委三把手薛之荣也姓薛，乔南松没见过这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猜测不到这三个姓薛的人之间的确切关系。
至此，党建办大大小小八个人，乔南松算是摸透了。王主任明确是薛之荣的人，助理员薛城是老皇城根下平常家庭的人，小心翼翼跟着王主任。办公室里，黄斌谦和常务副校长薛安衡有点干系，但薛安衡和一把手薛之荣却又貌似毫无干系没有深交。而后，薛黎算是薛安衡的人，李凌一有事情就跑去办公室主任兼行政学院教务处处长党伟大那里打小报告，黄海是黄斌谦堂兄弟的侄子，也算是黄斌谦的亲信了。
那个薄唇的女人叫李倩如，丈夫是党校后勤处副处长白洋的老婆，能仗着白洋和有薛安衡作后台的薛黎公开闹矛盾，不过是白洋的老爹是前任党校副校长、行政学院副校长。
至于曹茂恒，乔南松很佩服又同情，这个人没有背景，最多不过在党校的领导耳朵里都多多少少被听说过，但他参加工作的时候就快三十岁了，至今也没人提拔，但他在办公室里隐隐就是三把手的架势，始终却没有动摇过――在薛黎来之前，他是实际上的二把手。
一边在繁冗的资料中找寻各个阶段党建工作的文献和新时代关于党建的各领导讲话稿，乔南松眼睛在办公室里又溜了一圈，每个人都是一副忙碌的样子，忙的连喝口茶都要思索半分钟，而后心里叹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六个人的办公室就这么复杂。”
虽然心里好笑，乔南松却实实在在想了点事情。
首先，他想象倘若自己是某一个领导，手下的人在这样的办公室里工作，他得用什么办法才能让这些手下干点有意义的事情，怎样才能让手下发力推着自己进步。
然后，他想到了自己被借调来的书面解释，按照王主任的话说，就是中央党校新年伊始下发了文件，要求各省市自治区和直辖市在今年五月末之前一定做好关于党建的讨论和研究工作并把研究方案以及研究成果交上去，京城党校党建办由于人手不足，而别的单位又很忙，所以想起了从新来的人员中提前借调优秀的帮助这项工作的进行。既然自己算是被借调的“优秀者”，而自己又想很快进步，那么，在党建这一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工作？
最后，七月自己就该将组织关系调回组织部了，到时候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角度进入更激烈更刺激的斗争，也就是说自己该怎样利用现在的工作优势，把握到组织部尤其组织一处里的上下关系以及工作重点，从而在熬资历的机关中很快既不高调又能得到好处。
思想一出岔，手里的事情就乱了，乔南松被薛黎的目光敲打醒来，凝神一看，电脑上尽是乱码似的文字，怎么看都弄不懂究竟说了什么。
李凌对所谓的乔南松在组织部有关系地说法嗤之以鼻，他向党主任问过的，这个愣头青成绩是比前任党校常务副校长杨谦的嫡孙杨鸣好，也比原行政学院党委书记、现在的市委秘书长白虹的女儿吴媚的综合成绩好，但如果借调过来有好处的话能轮的上他？
党伟大和李凌分析过，党校的一把手和常务副市长李涞厚的斗争，无非不过是谁继续原地踏步走谁外调出去任江南某省一把手而已。这样的斗争，说起来是一场竞赛，李涞厚掌握的是当今国家的主题――经济发展，而薛之荣在这方面比他略微不如，但他的强项在思想领域，也就是党建等方面。
在这种情况下，两方的竞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倘若帮着薛之荣胜出，李涞厚怎么说也是留在京城的，大权在握，他就算不去找帮了薛之荣一把的虾兵蟹将，他的爪牙也不会？而如果薛之荣败在李涞厚的手上，帮他的人回到原单位还想指望这位大佬惦记起来？不管上面怎么说，一个没本事的帽子你别想逃得了。
如果李涞厚胜出走了，他留在京城里的手下难免会更得势，帮着薛之荣打了败仗的人，难道他们会放过？
所以，杨鸣和吴媚的家庭放弃了这次看似有机会，机会也不过是提前几个月结束实习期，这点收获和怎么算怎么觉着危险的付出相比，政治人会做出明智选择的。
因此，对得了“便宜”的乔南松，李凌自认为假如他真有背景就不会被送来这儿送死。
乔南松了解到薛之荣和李涞厚的竞争之后，自然也知道这两个人的分析是靠谱的，但薛黎的暗示，以及黄斌谦将他很自然地看做一起工作了很久的手下一般的态度，让乔南松有点焦急。
但他还是忍着焦躁没给廖老打电话询问，在未知中忍受煎熬，有时候也是一种磨练，假如自己这点气都沉不住，不仅廖老会失望，自己也会失望。
日子，就在李凌夹枪带棒的喷中慢悠悠过去，冬天的寒冷，随着最后一滴雪的融化而被燕山上吹下来的风撞击着东南扑来的风形成的暖意渐渐驱除，皇城根儿的人们，先是大姑娘带头，随后全民换装，等枝头上第一朵桃花悄然绽出嫩苞，已是春意盎然一片风光。
三月中旬开始的京城党校春季进修班，在五一到来之前结束了，四月二十九号，市委常委、市委副书记、党校校长兼行政学院党委书记的薛之荣，在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万廷俊、党校常务副校长薛安衡的陪同下出席了毕业典礼。
党建办自然跟这样的事情是沾不上关系的，前几天王主任吩咐办公室把关于中央党校安排下来的任务中关于整理历来党建的资料汇总上来，这个任务最后落到乔南松头上。
他埋着头逐字逐句检查稳当里上百页资料的排序和过度段落遣词造句的安排，薛黎抱着手臂站在他背后监督，两人不时向站在窗子前面似乎在看院子里植物的办公室大小人等瞥一眼。
黄斌谦的呼吸很急促，乔南松从他起伏剧烈的胸膛可以知道，这位科长耳朵里听着对面礼堂里薛之荣铿锵昂扬的勉励，听着从各区各县上来进修的同行们不断爆发出的热烈掌声，心里想着的，恐怕是自己置身在那里面了。
李倩如抿着嘴，挂着淡淡的矜持，和李凌窃窃私语，他老公白洋就在这一期的进修班里，下放锻炼已经确定了，别人的恭贺，就是对她最大的赞美。
按照惯例，副处级干部经过党校进修，下放之后短时期内必然要进步的，就算捞不到实权一二把手，正处级的实权副职看来逃不掉了。
礼堂里的如潮掌声，将整个办公楼里的人心都引地乱糟糟的，黄海目光忽暗忽明心不在意地玩着圆珠笔，纵然曹茂恒心机深沉，也加快了喝水的频率，一会儿功夫一热水壶已经空了。
乔南松检查完一页，薛黎笑道：“先休息一下吧，看你揉眼睛的频率这么快，再往下看估计也有点吃紧，可别出问题才好。”
乔南松往椅子上一仰，伸了个懒腰，走过去拎起热水壶，看到曹茂恒的头上细细密密地泌出一层汗珠，心里莫名有点同情他，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低声道：“午饭在哪吃的？估计盐搁多了，一壶开水都被你报销了，我去打吧。”
曹茂恒勉强扯了下嘴角笑了笑，捏着额头低声道：“是，外面那个饭馆，的确今天炒菜有点咸了。”随后被薛黎笑吟吟的目光一扫，咧咧嘴低声道，“松果，谢了。”
乔南松没说话，他理解这个近乎对党政工作全能的中年汉子，一对双胞胎，还有个老娘，一家人全靠在商场里开了个门面的老婆养活，这个人，也很不容易。
从水房接了水，还没到办公室门口，就见门口拥着一群人，走近了透过窗子往里面一看，竟是薛之荣和万廷俊、薛安衡一行。
王主任弓着腰陪在侧面，一边向薛之荣挨个介绍，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水。
乔南松手里拎着热水壶，门口的人以为他是来送水的，就示意等一会儿，乔南松不以为忤，也不觉着自己进去和薛之荣握个手就算怎么回事，往旁边一站，透过玻璃去看里面人的形态。
黄斌谦脸色尴尬，不断往自己的小隔间去看，不知是里面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是因为脱离了手下而被批评了，脸色有点黄。
薛之荣和挤在薛黎前面的李凌握握手，勉励了几句，李凌彷佛打了鸡血，胸膛挺地老高。
黄海态度恭谦，嘴里说着听不清的话，乔南松能看见他微微颤抖的双股。
薛之荣的身高足有一米八，和乔南松相近，四方大脸，鼻梁高悬，前庭尤其饱满，走到薛黎面前的时候，声音温和却能让所有人都听见，道：“好好向同事们学习，年轻意味着有闯劲，但也意味着冲动。”
薛安衡在后面，笑着向薛黎道：“是的，要遵照这个指示，再好好加强自己的学习，多向同事们请教，路还很长。”
乔南松一时看不出来薛之荣和薛黎像的地方，这番话加上薛安衡的接口，也判断不出他是勉励一个后辈新人还是别有味道。
到最后，薛之荣握着曹茂恒的手，道：“曹茂恒同志，在咱们党校里是有担当的、紧急时候拿得出手的、综合素质很优秀的人才，听说几次外调的机会你都出于考虑放弃了？这要不得，优秀的同志，就应该立足在更广阔的岗位上。”回过头来，向薛安衡商量一般笑道，“我看加强一下优秀同志的统筹素质，也是为党建工作负责嘛。”
薛安衡笑道：“这就要看王主任肯不肯割爱，曹茂恒同志可是党建办的一块招牌啊。”
王主任不知该怎样回答，唯唯诺诺只顾擦汗，哪里再能看到面试的时候那种孑然孤芳的样子。
薛之荣环视一周，又拍了拍曹茂恒颤抖的手臂，问道：“听说王德贵同志从组织部借调来一位对党建工作很有见地的同志，不知这位同志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黄斌谦一见乔南松被挡在外面，王主任又似乎失了主见不知道回答，心下暗喜，凑过来道：“借调的同志，严格来说还没有正式参加工作，但王主任说他笔杆子利落，文章写的好，就安排在我们科里，现在负责汇总资料的工作。”
薛之荣点点头：“唔，这么说来，还是万部长的兵啊，组织部的人才，到哪里都教人家眼热，这不，看党建办的安排，似乎有到期也来个刘备借荆州的架势啊。”
万廷俊转过头一瞄，没发现办公室里的陌生面孔，脸上有点挂不住，问道：“这个……这个同志，去了哪里？怎么还没下班就蹲不住了？！”
乔南松心里一突兀，可别还没上班就被领导惦记着，急忙喊了声报告，拎着水壶走了进去，将水壶放在靠近曹茂恒的角落里，曹茂恒看没人接万廷俊的口，便道：“乔南松同志刚才去打水……”
这时候，李凌忽然笑嘻嘻插嘴道：“老……曹茂恒同志今天似乎很口渴，原本忙着检查文件的乔南松去帮他打水了，虽然有点不务正业又让领导久等，但他对同事的关怀，还是很值得佩服的。”
乔南松笑了笑，向万廷俊道：“我年轻，腿脚快，老曹中午吃饭的时候，菜里面搁的盐有点重了，就想出去打下水也算让眼睛轻松轻松，检查文档的任务，也不是一着急就能糊弄的。”
万廷俊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李凌又插嘴道：“咦，乔南松，刚才没进门，是不是先找高处长去啦？我刚还看见他呢……”
“小李，领导面前，哪有你乱插嘴的地方。”王主任心惊胆颤，对李凌恨个半死，这种没眼色嫉妒心起什么就不顾的人，这不是让领导觉着他没有统一党建办思想的能力么，于是厉声斥责了一句，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个由头好好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浮夸小子好看。
但李凌的话，显然让薛之荣起了心思，笑呵呵向万廷俊道：“看看，人还没进门，你们组织部就当宝贝似的护着了，我看啊，这种保护同志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不能过了头。”
万廷俊眼睛里一片阴霾，语气平淡道：“是干部一处的高平同志吧？唔，这个同志薛副书记是知道的，爱才，对人才比较重视，前些天还和杨部长说新招的研究生应该有他一处的一份子呢。”
薛之荣再没说什么话，背着手又看了看办公室里的环境，若有所思瞥了乔南松一眼，转身在一群人的前呼后拥中出了门往别的科室去了。
等这几个大佬走了，乔南松凌厉扫了李凌一眼，这个人，完全是个小人。
薛黎的神色越发冷漠，似乎很失望，向乔南松一笑，道：“别听人胡说，高处长没来，要真来了，还会不来找你？”
李凌忌恨如狂，往门外啐了一口口水，但想起万廷俊的阴沉，心里又得意起来，他坚信，万廷俊心里对乔南松存了芥蒂，这个临时同事的政治前途，算是一片黑暗了。
至于乔南松有没有高处长这个后台，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在李凌的心中，一个处长难道还能大得过常务副部长？
就为薛黎平时对乔南松比较温和，这在李凌看来就是一场美好，他想摧毁这场美好，所以连自己应不应该能不能在那种情况下乱说话都没想。
倒是李倩如，有点厌恶地在鼻子前面挥挥手，俏笑一声拍拍手道：“领导们都走了，运气晦气的等着也等不来，今晚我们家老白说请咱们科室去吃个饭，都别推托啊，要不然我这面子可就全没啦。”
几个人笑着应了下来，乔南松心中愤恨，勉强忍耐着检查文章，薛黎忽然递了一张字条过来，一看，上面一行肆意纵横的字，乔南松诧然，她竟心有纵横，这么恣意汪洋的字体，一个女人写出来就有点稀奇了。
薛黎白了他一眼，示意看上面的内容，乔南松一看，上面写着：“薛大佬在组织部没人，组织部杨开泰和一把手走得近，常务万和李涞厚走得近，高平不属于市委的背景。”
乔南松有点好奇，想了想抓起笔在纸条背面写了一行字送了过去，薛黎一看：“那个，有点受宠若惊哈，薛姐，为啥告诉我这些？”
薛黎又白了他一眼，将纸条丢进粉碎机里去了。
乔南松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主角模式的王霸之气，这个世界，除了父母和乔燕，别人对他的好，除了有所图不会没有来处。
但薛黎的图中，会藏着什么样的匕首？
乔南松来不及思考这些问题，对李凌表演般的话不再多倾听一句，坚持到了五点多钟，李倩如去了门外打了个电话，从门外探进头招呼一声，六个人加上代表王主任的蒋助理，出门往预定好的饭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