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金府坐落在官员一条街的城西大道，门口的匾额还是当年金子夜中状元的时候，皇帝亲自提的，“状元府”三个大字苍劲有力，倒是与金子夜的英气的容貌很相得益彰。状元府虽然壮观，但里面倒也装潢的简朴，并没有什么奢华的景致，绕过影壁，便能看见里面三进三出的大房子。
自从下了马车，金子夜便牵着马去马厩那边，太子殿下坚持要抱着我，我其实还没病到路也走不了，可是拗不过他那股子劲儿，好像只要黏在我身上，就可以活久一些，我也只能由他抱着，谁知道才走几步，天就下起了雨来，他低下头，帮我挡着雨，我也往他的怀里面又靠了靠，才到了屋檐下，我就挣扎着要下来，谁知道凤天麟抱着我的手猛然抖了一下，我吓了一跳，连忙抓住了他的衣襟，生怕自己摔下来，他的手紧了一紧，又紧了一紧，才愣愣开口道：“二……二师兄，你在家啊？”
我愣了一下，赶紧推开凤天麟，身子有些僵硬的站到地上，看着站在门口的张少麒，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反倒是他冲我笑了笑，脸上隐隐有疲惫的神色，脚步才停留了一秒钟，才开口道：“我昨天从牛家村那边经过，本来想去看看你，但是侯大哥说你离开了，既然你没事，那我先走了。”
“你要去哪里？”我上前两步，挡在他的面前，他低着头不说话，想绕开了我从我身边过，我死死挡在他面前，拉住他的袖子：“张少麒，你不要一副全世界都欠了你的模样，一声不响的离开我，难道不需要给我一句解释吗？”
他笑了，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太子一眼，冷冷道：“祝你们幸福，我原句奉还。”我的心咯噔一下，竟然像是被刀子绞了一般，痛的弯下腰捂住了胸口。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你都已经作出了选择，为什么还要问我为什么？”他看着我，深邃的眸子湿润了起来，叹了一口气道：“你都已经知道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金麒麟了，我说过，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蹙眉，胸口的痛更厉害了，沾血的丝帕从胸口落了下来，掉在冰冷的石板上。他低下头，捡起那一方丝帕，淡淡一笑，转身递给了凤天麟：“你看，这是你的丝帕，他一直都留着，他心理面喜欢的那个金麒麟，一直都是你。”
“二师兄，你不要说了，菊华他什么都不知道，那封信我已经藏起来了。”凤天麟拦在我和张少麒的面前，伸手将我拉了起来。
“菊华……二师兄他是胡说的，你别相信他。”凤天麟看着我，不知如何是好，张少麒脸上的表情一滞，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退后了两步，转身决绝的离开。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我跌坐在地上，伸手按住胸口，对着张少麒的背影道：“张少麒，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一次又一次的离开我？你把我当成人情送给别人，我原谅你……你在牛家村给不了我承诺，我可以等……你为什么不能让我和你在一起呢？”
金子夜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张少麒的面前，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神色冷然的看着他道：“二师弟，我想你需要给天麟和菊华一个解释。”
“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他就是一个欢馆的小倌朝三暮四，水性杨花，那不是很正常吗？而我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恩客，既不像别人能为他赎身，也不像别人心心念念的想着他的身子，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张少麒退后了一步，沉着脸继续说道：“大师兄，别以为师傅让我学医，我的功夫就没你好，你若是挡我的路，我一样会对你出手的。”
“你！”金子夜怔了怔，可是拦着张少麒的手并没有收回，凤天麟松开了我，对着张少麒的后背喊道：“二师兄，我跟你打，你不要这样说菊华好不好？”
我觉得我的心已经碎成了一地，完全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样子，一把抓住凤天麟的衣襟，狠狠的摇了摇头，而他只是转身拍了拍我的手背，咬了咬唇道：“菊华，就算你不给我机会，我也要跟他打。”
“今天没空，恕不奉陪。”张少麒忽然出手，掠过金子夜，向马厩那边走去。我死死抓住太子殿下的衣襟，一口气没有缓的过来。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我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浑身脱力了一般，连神智都已经有些不清，手边放着的，是张少麒给我的信，一字一句，写的清清楚楚：
菊华，
万般皆是缘，你我因缘而相识，我却弄不清这是良缘还是孽缘。
所谓金麒麟，乃金子夜，张少麒，凤天麟是也。
说来可笑，那日我出诊归来，恰逢你跟踪李夫人，我一时疑心，便穿上了金麒麟的衣服，不想你却把我误当成了心里面的那个人，我受之有愧，本想据实告知，但太子年少，我只怕他对你只是一时玩乐之心，且皇家家教甚严，皇上对太子委以重任，若是他知道太子痴迷小倌，只怕你会遭人算计，我本意只想冲淡你与太子感情，谁知道事与愿违，情难自禁。
九王爷归京，我见他对你情深一片，想必你跟着他，定能过上安稳日子，纵然心中不舍，也只能对你不义，谁知此举差点害死了你姓名，我悔不当初……
我伸手，狠狠的那那信揉成一团，丢到角落中，掖了掖被子将自己牢牢捂在被窝中，闷声的抽泣，
凤天麟拍着我的背，我能隐约听见他的叹息声，可是我现在需要的不是叹息，而是自己静一静的空间。
我推开他，赤着脚向门外跑出去，一声惊雷从天而降，雨越下越大，耳边只能听见哗哗的雨水声，每一滴雨点就像砸在了我的体内一样，让我内伤不断。我终于走不动了，跌坐在雨中，拼命的咳着，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王母在惩罚我，她一直在罚我，我哭的时候她在笑，而我沉浸在别人欺骗下笑的时候，她还在笑……
“菊华，你别难过，二师兄刚才肯定是看见我们在一起，所以吃醋了……”凤天麟站在雨中，为我撑起一把油纸伞。
我转头幽幽看着他，他的脸依旧圆圆的，除了皱眉的时候看上去成熟一点，其他的时候依然有掩盖不了的稚气，我伸手抓住他的手，冰冷的手在雨中不停的颤抖着，我跪在地上，含泪看着他。
“几千年前的凤凰山下，有一株快枯死的小菊花……”我仰天看着倾盆而下的大雨，哈哈大笑，拉住凤天麟的衣襟道：“你知不知道，如果那时候的我能够选择，我情愿……我情愿枯死。”
“菊华，你怎么了？”他丢掉伞，一把捧着我的脸安慰道。
我根本听不下去他的话，推开他的手，一件一件的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道：“你不是喜欢我吗？那我给你，你敢不敢要我？”
赤裸的身体被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身上的衣服也应湿透了而沾在腰间，我半眯着眼睛看着凤天麟，思维在暗夜中逐渐恍惚了起来。
“菊华，你又犯傻了，没想到你做人的时候比作神仙还啥呢。”月少坐在我的床头，手指轻轻捋着我的发丝，有些叹息的看着我。
“月少，你能告诉我一件事吗？我求你……只当我求你最后一次。”我知道月少又趁着我昏睡入了我的梦，不想放弃问他的机会：“张少麒的姻缘线，究竟栓在了谁的身上？”
月少微微怔了一下，眉宇间闪过片刻的不安，他没有开口说道，可我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深意，那种活不过成家立业的人，是没有姻缘线的，只如浮云般活过了一世。
天亮了，雨后的阳光洒在小院的芭蕉树上，晶莹的露珠闪着七色的光，我起身看着窗外，低头整理好我身上的衣物。今日是黄道吉日，听说申时三刻，青凤朝的迎亲队伍，就会在舞阳门迎接射月公主的銮驾。
我只身走到了门口的马路上，拦了一辆马车，向观音庙而去。
观音庙里没有什么人，淡淡的檀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我跪在子昕的牌位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响头。
子昕，原谅我，不能放你沉冤得雪，因为我自己都已经被伤得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