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譬如朝露

目录:江山画眉| 作者:苏月灵汐| 类别:其他类型

    白雾浓浓,弥漫整个世界,视线所及唯有满目疮痍,天地也变得空茫。无声、无息、无影,唯有那血肉之躯磕碰地面的声音绵绵不绝期。

    一开始,我并不能真正明白那是什么,只是茫然四顾,随性游走。

    然而,纵然双腿麻木,四肢疲惫,仍然走不出那浓浓的白雾。

    白雾,犹如天地,又如混沌。天地初开,混沌不明,风雨无影,万物沉沦。唯有的,只是那亘古不息的咚咚声。

    是什么呢?

    我知,那是血肉之躯与坚石的碰撞,可我不知,那究竟从何而来,为何而起。

    只是,那连绵不绝的声音,空空如木鱼敲击,震入人身,揪住人心,逃不了、避不开、舍不下。

    心痛!

    为何竟是那般的心痛?

    揪住胸襟,捶打胸口,仍然无法减轻那刺心的疼痛。四肢百骸逐渐也跟随领受,一个踉跄,便是生不如死。

    我努力张大嘴巴,却呼不出丝毫声音,我用劲伸长手臂,却够不到任何救赎,我尚能呼吸,却尝到了何谓窒息。

    谁,谁,谁……谁来救我……救救我……

    我的魂灵,也开始呼救!

    嚓嚓嚓……

    就在此时,我听到了软靴擦地的声音。有人急急靠近……

    那是一双有力的双臂,温柔将我揽起,那是一个坚实的怀抱,圈起一方安心地,我得到了喘息,看到未来无限。

    可是,他是谁呢?

    我看不到他,也摸不出他,他是谁呢?

    我嘤嘤扭动,不满挣扎,贪念一起,非要弄明白他是谁。他爱怜的抚慰,宠溺的拍哄,唇间喃喃的低语犹如娘亲的歌谣……

    丫头乖……乖……哥哥在……哥哥在……

    丫头?

    哥哥?

    轰然一声,霹雳划破浓白,真相大白。

    ——幻境退却,真实显现——

    ******************

    一年后。

    北疆。

    一场硬战将将结束,士兵们已在穆天昀的指挥下开始打扫战场。收敛同袍、收集箭矢、收割敌兵头颅。这样的战后例行公事是这一年来才兴起的,一年前,传闻病入膏肓的陈王忽得名医救治,祛恶疾,得康复,之后又得国师鼎力支持,收回了病前移交的一切权力。使得朝中原本已经明朗动向的各方势力重又变的犹疑不明。

    而已经在镇北小侯爷独孤凌迦和兰玉兰侍郎的共同努力下签下了停战和约的外族王上,却在睡梦之间被人割下了头颅。外族愤慨,认定是皇朝中人所为,当下便撕破了和约,整兵备战。然而,群龙无首,又加上外族各方势力均想趁此机会做大,便成了个各自为政的局面。皇朝自是不惧这帮乌合之众,下令镇北小侯爷全力攻击。只是短短的一个月,外族溃不成军。

    然而,不知从哪里忽然来了个自称外族前王子的男子,交验了证明身份之物后,被奉为新的王上,重新统领军权,又联合了几个散落的臣服于皇朝的小族,全力抵抗皇朝。

    当时,当今皇上缠绵病榻,时而清醒,长期沉眠,全然已无法打理朝政军务。当下朝中皇子唯余陈王、秦王。朝中支持谁的都有,一时间无法定下由谁掌控大局。就在此时,大病初愈的陈王请命北征,誓言不取外族不归。

    支持秦王的一方迟迟不肯答应,非是他们怜惜陈王性命,也不是担忧这位皇朝的二王子能力不足。他们担心的是,陈王此去若胜,携战功而归,那么在继承皇位一事之上,秦王将输下一筹。可他们又不舍得让秦王到那北疆之地去冒险,更奇怪的是,就连秦王自己似乎也对此事漠不关心,整日里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然而,那外族新的王上统兵实在有方,自他运筹帷幄之后,皇朝军队节节败退,已经退到了方镇之南的兖州。

    顿时,皇朝究竟由谁继位已不重要,保命倒是首要,朝堂上下一致支持陈王掌兵北疆。

    陈王穆天昀,即日赶往北疆。有了他的皇朝大军,总算抵御住了外族的攻势,至此,两国战事胶着!

    陈王镇守南疆多年,而以往北疆的战事皆由秦王督察,这一批北疆士兵也是昔日所属秦王麾下。士兵们虽远离朝堂,但也有派别之见,更兼不二的忠心。如今归到陈王帐下,自有些不服与不安,更有那听说过关于陈王在南疆治军传闻的,只打算着一旦陈王有所刁难,便舍命来一次军中哗变。

    然而,陈王自到北疆之后,除了两军交战之时指挥战阵之外,对士兵们的日常行事并无多大限制,不打仗的时候也多是只在自己的军帐之中,研读兵书,部署战事。日常军务,都交给了一直身在北疆的兰玉兰侍郎。

    士兵们夜里烤肉喝酒,悄悄议论,这陈王怎地与传闻中的不同。单只是每次战后收敛所有战死士兵由后营专门处理后带回故里便是就连秦王也不曾做到过的。

    虽说男儿不惧葬青山,战士当以马革裹尸血溅沙场为荣,可那家中妻儿老小却是永恒的牵挂,纵然必定有那一死,谁又不盼望落叶归根魂归故里?

    陈王,至少让那些战死兄弟的家人,日后能够有个凭吊的去处。

    这,于那些用血去拼的士兵们而言,便是天大的恩典。

    军中议论纷纷,可这议论一个字也传不到陈王耳中,只因一切军令,皆由兰侍郎代为下达。军中将领有私下好奇的,称这么些日子以来竟从未听到陈王说过一个字,怕是那场大病让这皇朝二王子变成了哑人。可又有人说并非如此,因为不只一个将领曾经亲眼见过会议之时,陈王对自己的亲兵耳语,然后那些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小亲兵便会一一的为在座各位将领添上最烈的军酒,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壮威。那么,难道那场病只是坏了二王子的嗓子?但仍有人坚持,陈王殿下如此这般不过是远离众将领士兵以保自身威严罢了。这便如同那高高在上的帝皇天子,威严有时来自于距离。

    然而,不论军中各人如何猜测,陈王坐镇北疆,已是铁的事实,而自陈王统兵以来,与外族的对战胜负参半,这也是各人亲眼目睹的真实。

    不论朝中局势将来会如何,这天下之主位将来会归于谁,此时此刻,是陈王穆天昀守住了皇朝太平。

    活着,有时比什么都重要,因为活着,一切才有可能。

    大战之后,按照惯例,士兵们并未立即休息,而是各司其职,或是打扫战场,或是收敛死者,或是帮助伤兵,或是升火造饭……登记伤亡情况之事由兰玉主管,待各营汇总之后,兰玉便将数字报给陈王。

    此次大战,伤势严重,军营之中此起彼伏皆是呼喊呻吟之声,兰玉原是个极为慈善之人,每过一处,便忍不住停下帮忙,如此且行且停,待到记起自己的要务时,已是日落月升之时。

    兰玉重新整理了衣衫,这才急急走进了穆天昀的军帐。

    帐中已经燃起油灯,一个亲兵正在整理军案上的杂物,另一个则在一旁燃起了一盆炭火,这北疆的夜,还未到凉的透心时候,但陈王似乎极是怕冷,将将入夜的时候必定燃起火盆。陈王的军帐并不奢华,倒是时时都是整洁干净的,几名亲兵轮流服侍着陈王衣食住行,从不许他人插手。

    正整理军案的亲兵见兰玉进来,伸出一根手指到唇间,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兰玉这才瞧见军案前的陈王,单手撑着脸颊,似乎睡着了。

    北疆战事连连,营中事务无大小,皆由这位二王子一一过目处理,疲累是在所难免,可兰玉却没想到他竟这般地就睡了过去。

    兰玉摆了摆手,亲兵们会意,悄悄退去,守卫在了军帐门前。

    兰玉看了看手中的记录,轻轻走到军案前,放下来正准备离开,却忽然顿住了身子,盯着陈王的睡颜目不转睛的看了起来。

    也不知看了多久,他缓缓的俯□子,越靠越近。

    兰玉从来不知道,那个在沙场上有着铁血战将之称的人,闭上眼后的脸庞竟是这般的精美动人。他,是囡囡的兄长,他,也有几分与囡囡相同吧。兰玉轻轻的颤了颤,不无哀伤的想着。不自觉的,便抬起了手,却不知为何生了怯,那指尖就在陈王的鼻尖前凝住,再也动不了分毫。

    油灯的光芒轻缓的跳跃着,映着两人的影子在军案上交叠缠绕,兰玉的发丝向来柔顺如流泉,此时不知为何,其中几丝迎着火光飘了过去,正正落上陈王眼睫。

    那长睫颤了颤,兰玉惊的后退,然而已经来不及,陈王陡然睁开了眼,一双澄澈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人。

    “属下……属下……”兰玉慌的不知如何是好,惊乱之下撞翻了军案上的油灯,顿时几卷军机要信便燃了起来。兰玉这下更加慌乱,也不管是否会伤着,抬手就拍了下去,几下之后终于灭尽火苗,手掌之上也被灼烧的起了几个水泡。

    “来人,取伤药来”,此时,陈王才动了动,下令后,径直走出了军帐。

    然而,除了几名亲兵之外,军中第一个听过陈王声音的兰玉却犹如遭受雷击般呆立在了原地。

    许久,他眨了眨眼,眼下一滴晶莹,却是比方才那双眼睛更为澄澈的一颗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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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后。

    民间有语道,北疆的天,六月的娃。这意思便是指北疆的天气犹如那六个月大的婴孩般,喜怒瞬息万变。

    穆天昀曾镇守南疆多年,那南疆的天,脾气可算好摸,凭着多年的经验,总算预防遏制了不少的天灾祸事。然而,初涉北疆的他,面对一场即将到来的龙卷大风却着实担忧了。不为别的,只为斥候回报,敌军此时正整装理兵,大有趁着风势一来便大举进攻之势。

    秦王的这些兵,大多来自京城附近,他们勇,他们智,可他们却无法应付天时不佳龙卷风来临之时的战斗。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次两次的败,穆天昀并不看在眼里,可若因此士气大减,损失惨重却是他所不愿看到的,再者,据镇北小侯爷处得来的消息,接下来的月余,这样的龙卷大风还有几次。这龙卷大风风势剧烈,风向不定,一旦刮了起来,便如同一个漏斗飞旋过天地之间,所到之处可以将人类牲畜绞入飓风之中,等到风停,便是连一根头发丝也不会剩下。至于房舍等的,也皆是被毁损严重。普通的人,遇到这样的飓风,性命不保。但因北疆常有此等大风,当地之人细心观察,累积经验,慢慢的发现了一些龙卷风的势头规律,也懂得了规避的法子。

    穆天昀料想,那外族敌军必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中原之军远来北疆,已失地利,如今龙卷风将至,天时又无,要胜,便只有靠那人和了。

    可这一只军队来自秦王,虽无大乱,仍有小隙,当面对大自然的狂暴力量之时,是否仍能以人和胜天,穆天昀却确实并无十分的把握。

    然而,他不能败啊,不能败!

    身披银色战甲的穆天昀骑在一匹战马之上,遥望远方敌营,眼中尽是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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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陈王殿下……陈王殿下……”,一直到天色骤暗,微风初起,穆天昀仍没有离开的意思。眼见敌军就要攻来,一直在旁侍候着的兰玉忍不住出声唤这个王子。

    然而,直至一缕孤风吹来草根一块,砸上穆天昀的脸,他才微微转过了头,看向马下的兰玉。

    “殿下,陈王殿下,根据斥候回报,下官估算再有一个时辰敌军就要攻过来了,我军该如何应对呢?”兰玉仰脸望着穆天昀,清秀非凡的脸庞上并未因为即将到来的灾难担忧,而唯有对眼前这个王子全然的信任。

    穆天昀的心中原是全无主意的,不知为何,瞧了一眼此刻风云不惊的兰玉,却是蓦地便觉得有了信心,当下微扬唇角,问了兰玉道,“你认为该当如何应对?”

    “下官以为,不可退,只能战!誓死一战!”

    “为何不能退,只能战?”虽然穆天昀从未有过退兵的心思,但他很好奇,以善心闻名的兰玉为何坚持要战,而且还是誓死一战?

    “下官以为,陈王殿下虽然身在北疆,可与京中局势并未远隔,虽然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此时若退,不论原因为何,都将落人话柄,牵一发动全身,影响的不仅是战局,更是即将到来的那件大事,因此唯有一战,且必须死战到底”,兰玉之话,虽是云淡风轻,可那眼中坚毅却是如磐石之稳。就连穆天昀也为之一凛。

    “本王听闻,兰大人一向心慈,你可知道,你要的死战到底会以多少生命为代价,且是尸骨无存,魂灵归不得故里。怎么,兰大人何时也变得如此杀伐决然了?”穆天昀似笑非笑,缓缓抚摸□马儿的脑袋,那马儿似乎极是受用,摇头晃脑,不断的用前蹄踩踏地上长草。

    “非是兰玉罔顾他人性命,只是兰玉非是神佛,顾不了所有人,也只能顾一个了”,兰玉轻轻垂睫,仿佛想起了什么,嘴边不由自主的勾出了一个浅浅的弯弧,满溢的都是令人炫目的幸福。

    穆天昀微微一怔,别过脸去,望着草原远方,眼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动。

    茫茫大地,一望无际,兰玉说的,穆天昀都懂,可他,已经不是昔日的陈王殿下,龙卷大风,他没见过,可他在书里读到过太多次,那样的风势,犹如苍天雷霆震怒,一场飞沙走石过去,牲畜房舍男女老少无一幸免,合腰粗的大树瞬间就能不见了影,人力,在天的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军中将士,虽然都来自中原,不曾见过还不曾听过?再者,军中厨子也有镇北小侯爷拨来的土生土长北疆人,将要到来的,纸包不住火,仅仅是半个时辰而已,军中已经人心惶惶,对那如魔鬼般的大风,传言比亲眼所见更令人畏惧。只是畏于军令如山,才得保没有哗然罢了。

    可是,这样的一只军队,要如何面对将要来到的激战,并取得胜利?

    还有身旁的兰玉,该如何才能护他周全安好?

    穆天昀沉默的眨了眨眼,已经有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