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右相府,我的心中在驽定之余,不禁有些为李岫感到可惜,但是人各有志,我却也无可奈何。回至天策府,我只觉得有些神乏身疲,便于府中延康殿内午睡。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孙六急慌慌的轻唤声把我由睡梦中惊醒。孙六见我醒来,连忙禀道:“高力士已得李林甫谋逆的罪证,圣上差中使急宣布殿下前往勤政楼议事!”我连忙起身着衣,急直往兴庆宫赶去。在路上我暗暗思量,怎么没听到李氏父自尽的消息?依照现在的情势,自尽可以说是李林甫得以保护家小的佳途径!
思量中,我来到了勤政楼前!却见陈希烈、杨国忠及吉温正翘以待。我一一颌见礼,并令当值太监向玄宗皇帝禀报我们的到来。随着当值太监的一声宣见,我们君臣三人拾阶而上,登入勤政楼。只见玄宗皇帝满面怒容,一改平日的和缓温煦的模样,烦躁地在殿堂上来回地踱步,奉命查抄右相府的高力士则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垂恭立。玄宗皇帝他老人家见及我们四人的到来,立时怒然高声:“力士适已在右相府查得李贼通敌书信及大典时帝王穿戴的袍服,其谋逆之事,已然证据确凿!哼!枉朕有心回护,真是乱臣贼!惘负朕望!其心当诛,罪无可恕!”
看着玄宗皇帝暴跳气躁的样,杨国忠和吉温暗暗心喜,认为正可趁隙进言,以根除李林甫,免受其反噬的可能。陈希烈却面含隐忧地看着玄宗皇帝,好似怕圣上因此而伤及龙体。因为我心中已有了定数,料知如此一来,李林甫会自绝以保家人,不由暗暗思想如何措词进言。使李林甫的家人得以保全。这时,杨国忠上前一步奏道:“臣以为李贼辜负天恩,意图不轨,斩已不足以重其罪。无以警示后人,即使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也不为过,请圣上夷其九族,以正法典!”
吉温当此时刻,也恐落于人后,接着进言道:“微臣认为。杨大人之议于情于理合乎法度,正该重惩逆臣,庶使百官怵戒!”玄宗皇帝怒气勃之下闻此言语,双眉一轩,向秉笔太监一沉话音:“传朕旨意——”我心中大急,为恐玄宗皇帝下这样重治的旨意,我便待出言设词周旋。
“启禀陛下,前往右相府的御林军中郎将孙玉成有紧急情况传报!”兴庆宫管事太监董鹏适时于楼门口高声奏道,我立知这是李林甫死讯来到了,心下不由一松。我想,如此一来,玄宗皇帝的怒气必然稍缓,我有把握完成对李氏父的承诺了。众人闻奏,却不由暗暗狐疑:如今李林甫的罪证确凿。这个案件基本上已经确定,又有什么紧急情况呢?高力士怕出了什么纰漏,神色之中满是紧张。玄宗皇帝略微一怔,而后眉头一皱,直接扬声:“宣!”殿堂内的气氛随之一紧,陷入一片沉静之中。
未久,一位年近三旬的武将,匆匆上殿。向玄宗皇帝礼拜道:“微臣御林军中郎将孙玉成拜见陛下!”礼拜完毕,孙玉成不待玄宗皇帝有所言语,他直接奏道:“高将军入宫面圣这前,令微臣暂掌李府事务,微臣不敢失职,勤加巡查。却得李府二公李锷哭报,言李相已自绝以谢天下!并遗下一尺纸笺欲奉与圣上!微臣惊然往观,果如其言。微臣不敢迟疑,即奏禀陛下,并向陛下自请监管不力之罪,望陛下责罚!”因自己的责任所在,孙玉成奏禀的语气有些急促,也可知他的心里有些紧张惶怕。
陈希烈、杨国忠及吉温三人闻言大喜之下暗吁了一口气。他们在李林甫的淫威之下阴影之中生活了多年,深深地知道李林甫口蜜腹剑阴毒无比,假如此次动的行动不能致李林甫于死地的话,他们今后的日将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现在闻听到李林甫的死讯,他们再无谋皮不成,反被虎害的戒惧感,顿然间心神不禁轻松了许多。其中,杨国忠为欣喜:而今心目中奔往权力颠峰的绊路石已然剔除,心中直道自己的黄金时代即将来临。心花不禁怒放之下,整个人的气质仿佛为精练了许多。玄宗皇帝闻奏却是一呆,不禁一阵失神。定了一下神,他老人家缓缓言道:“朕赐你无罪,把那一尺素笺呈献上来!”此时他老人家脸上虽然犹存着怒意,但在话语中,却又重回复到平日里那和缓的语调,只是带着一丝我剖析不清的异样。
御林军中郎将孙玉成双手将对折的纸笺敬呈上去,玄宗皇帝并没有假手高力士,直接以手亲接。我却现,他老人家的双手是在几不可察的微抖中,展开了那一尺纸笺。纸上所书的内容,众人暂时是不得而知,但只见玄宗皇帝的脸色一变再变,双手微微抖颤,由此可以想知他老人家的心绪一定十分繁乱,众人心中一片惑然。我仗着玄宗皇帝的恩宠和身份的特殊,轻步上前,凝神细瞧,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数十行墨字:
“罪臣少年早达,位相一十五年,应谓死无所憾!然罪臣只谋眼前,未虑身后,虽明满损盈亏之道,却怨积朝野,仇满天下,致有今日之祸!且谋逆之名,罪臣欲辩已无可辩之词!岂不悲哉?当此境地,惶然四顾,罪臣虽含周公之冤,抱楚大夫之忠,亦惟有自绝以谢天下,以彰君威!
古语有云:‘鸟之将亡,其鸣亦悲;人之将死,其言亦善!’十五年余,罪臣深荷圣恩,荣耀华辉,圣上所赐!当罪臣临鸠之际,但有一言相谏!此一言乃图报陛下恩德之万一!十五年余中忠至诚之语,罪臣即由此而为家族招祸!心也无悔!恳请陛下静心细思:东平郡王安禄山万不可不防!其人伪作忠直,心实阴狯,在粗朴之中,暗隐乖张凶悍之气,陛下若然不防,他年必成大唐之患!罪臣李林甫百拜顿!”
李林甫的这份“辞行书”确实感人,难怪玄宗皇帝的心绪这么激动繁乱!不过,出我意料之外的惊喜是李林甫以生命的重量,第一个向玄宗皇帝提醒防备安禄山!看情形虽然效果不是很好,但却在玄宗皇帝的心里留下了痕迹。良久,玄宗皇帝转目向我轻声问道:“大郎认为应该如何处理此事?”语中满是疲惫。
我思索了一下,看了看殿中诸人扬声奏道:“李林甫私交外蕃,已失人臣之礼。无有甚者,竟暗通外国,欲控兵甲;心怀异志,罪在不赦!然念其曾有微功于社稷,且自绝谢罪!免其夷族之诛,家中男丁流放岭南、豁中,女没为宫奴!至于杨齐宣,虽有助纣为虐的罪过,但勇于冒死指证逆徒,大义灭亲,功过足可相抵,除去河东节度副使的职位,令为太常少卿。并恩赦其妻佩儿,以全其夫妻之义!”我之所以把李林甫家中女性没为宫奴,是怕她们在流放途中或到达流放地以后,倍受下面人等的欺凌,还不如没为宫奴稳妥。至于杨齐宣和佩儿两人在私房里怎么清算恩怨,我却顾不得了。我的这个提议,在不触动在场臣既有的利益下,当然无人提出异议。
玄宗皇帝想了想,轻叹一声道:“如此也好,就随大郎处置吧!”接着玄宗皇帝向秉笔太监吩咐道:“再为朕拟旨:朕钦命皇太孙监国,大唐所有的政令事务全数交由皇太孙处置!一年之后,朕将传位于皇太孙,退居为太上皇!”
众人闻听,尽皆暗喜:陈希烈是深庆大唐又得明主,为盛世可保,黎民得安而喜;杨国忠则是深庆自己当初选择正确,由此而成为名符其实的拥戴功臣,将来得以获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人可及的权势而喜:吉温一生也是迭经坎珂,中年之前一身“酷吏”能无人赏识,后来虽得李林甫提携利用,但在出尽大力之后,不过位列侍郎,官作四品而已。他也由此心生不满,投奔在仕途上大有后来居上势头的杨国忠。此时,眼见似乎特别地“赏识”他的太孙殿下,一年之后,将要成为大唐天下的皇,自己的仕途似乎具希望,他如何不喜?
而对于我来说,玄宗皇帝此时的态度及作法,是我梦寐以求的,这利于我政的实施。我十分体谅玄宗他老人家现在的心情。他老人家是在两日之间,迭经身边亲信亲近之人的巨变,心灰意冷已极,不想掌理政务了。当下,我在暗暗欣喜之余,并没有谦让逊辞,只是上前一搀玄宗他老人家的手臂,轻声地说道:“陛下且请安享清福,大郎决不让爷爷陛下扰心失望!”玄宗皇帝闻得我充满感情带着宽慰的言语,不由心中一暖,目光转为慈和,满含宠溺地看了我一眼,以手轻拍我的手臂,无言地笑了笑。此时,我虽然不是完全理解他老人家现在的心情,但却有一种尽在不言中的温暖感觉。
而我和玄宗皇帝这细微的一幕,落入陈希烈、杨国忠及吉温的眼中,他们神情一呆,眼神中满是错愕,他们虽然知道玄宗皇帝非常地宠信于我,但却从没有想到,我们这一对皇家祖孙竟有如此温馨真情的一面,只有常年随侍玄宗皇帝身边的高力士,眼见此景,嘴角不由绽起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