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国语刚落音,程开芳立时大声驳道:“万万不可,一旦我军回返两京,大唐千里沃野,江淮富庶之地即沦贼手,而我二万五千名跨海东征的将士,也将再无幸理,岂可如此!以臣之见,不若一边据城力战,一边传令天下,在扫灭忠、永二贼的同时,协力夹击安贼!如此,江淮经济命脉之地可保,二万余将士可全,天下黎庶是得以少受战乱的荼毒,万望殿下明鉴!”这员老将在心愤忠、永二王不肖之下,竟直称之为二贼!
听及两将的争论,我轻轻一笑,温颜说道:“二位将军不要争执,如今的局势万不会如此糟糕!”在场将僚闻之精神一振,复又以不明所以的目光望向我。
我神色一整,沉声说道:“众卿当知,在河东、朔方两大军镇之外,其西尚有陇右、河西两大军镇,再西又有北庭节度!歌舒翰与李光弼早得本太孙的令旨,一俟忠、永二王有变,立以兵马征而擒之!而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虽与忠王亨交往颇深,身为蒙承皇恩多年的老臣,皇甫惟明却也不大可能明目张胆地相助逆贼。即便他有异动,在河西节度西部的北庭节度使李光弼会出手遏制!因此,忠、永二王叛乱起兵,为祸定不会长久,他们只不过是加自身的灭亡而已!”
原本不知底细的将僚们闻言,不由松了口气,忧虑顿时减半。而对于我未雨绸缪的神机妙算是大是叹服:如此睿智英明的君主,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啊!那刚刚归入我麾下的令狐潮。在心念转动之下,也不禁暗起了真正地投效之心。作为深负谋略的他,当然知道跟着我这样的君主,就意味着自己离荣华富贵只有一步之遥。
我见众将都已经明了当前的局势。便再次开口问道:“安贼挟十万大军前来,而青州现有四万六千人马,敌众我寡,众位卿家可有什么计较?”
赵安国刚虽说是从大局上看问题。心无旁骛地表了自己的看法,但在程开芳的反驳下,既是有些词穷,又感觉着自己适所言,大有躲怯畏缩的嫌疑,心里暗暗惭愧。此时见问。当下略一思索,便又躬身说道:“以臣之见,不若大量征用耕牛,趁安贼所部远来疲惫,效仿田单破敌之策,布以火牛阵!待敌军被牛冲得大乱之际,三面以骑军冲击,如此可一挫敌锋,使其败退!”
闻听赵安国之言,我心中暗暗轻叹。这个赵安国绝非将帅之,犹如他的同宗一般——赵括,只会生般硬套,纸上谈兵,也不看看条件是否许可:青州的地面确实是有耕牛。依照地形而论,青州城外也确实可以以火牛冲锋。然而,这近十日来,青州地面兵车辚辚,战马嘶嘶,附近寻常百姓家稍有行动能力的人,早就避退三舍,而耕牛又是百姓家的一大财产。又怎能留存下来!如此而来,一天的时间又能征调几头耕牛?要布火牛阵冲跨敌军阵脚,少却也非得三千头耕牛(田单布火牛阵使用了五千头牛),这么多的牛从何而来?而且绑缚在牛角上的六千把尖刀一时之间又怎么凑得?
我虽如是想,却也不能打击了赵安国的积极性,口中只委婉地说道:“赵卿此计妙则妙矣,只是安贼则日余就到,时间太以短促,根本不及准备,众卿可有别的对策?”我的目光由李泌的面上掠到高适、颜真卿、张巡和令狐潮的面上,在我的心中,这些人是真正为我出谋划策的谋士!感受到我的目光,李泌淡淡地笑而不语,颜真卿则皱眉苦思,令狐潮也默然无言,张巡却卧蚕眉一轩,躬身进言:“微臣有一得之愚,却不知可不可行!”
我心中大喜,这张巡忠肝义胆,为人坚忍而富有奇谋,料来所筹之计必然实用。我当即欣喜地说道:“张卿但请说来!”张巡恭应一声,思索着说道“若如殿下所言,忠、永二逆已不足成事,那么就由微臣率六千之众,坚守青州城。殿下领四万兵马先与棣州兵马里应外合击溃棣州之敌,同时只令吴东生、王林驻守潼关、武牢关,而让已经抵达的剑南所部八万兵马往齐、棣二州交界的天乘镇,与殿下的四万将士合兵截贼粮道,俟贼兵锐气大降、将士疲惫之际,殿下以这十二万生力大军出击安贼之兵,料想安贼必然溃败!而棣州兵马于此时截杀,殿下则乘胜追击,如此一来,安贼实力大消近半!在广晓大义之下,以殿下的智齐整军队进击贼人老巢,安贼之乱便可指日扫平!”
我听得此言,心中大是感叹,如果按照张巡所言而行的话,张巡也得需要一个多月时间的坚守!唉!这等忠直之臣,为国筹谋但知有君不知有已!我又何其忍心让他身陷如许艰苦的险危之地?一旁的臣僚也为他的气魄所震惊,要知道,以六千人马困守孤城,拒十万人马的月余围攻,那是件多么艰危的事啊!这不仅是谋略的问题,主要还是要有人的胆略!这种境况,别人避犹恐有所不及,张巡却主动提出担当,由此,众将认定他与令狐潮之所以能得到我的青睐,定有非常人之能。
我轻咳了一下,目光在李泌脸上一转,沉缓地说道:“张卿的计策太以凶险,本太孙虽则无能,但也深知众卿乃是国之栋梁,是本太孙视如左膀右臂的脑股之臣,怎能让你们轻涉险境?张卿此计毋需再谈!众卿是否还有别的计较?”我这充满关切的爱护言语一出,众位将佐心中大是感动。
李泌见我再三以目光相视,心中已知我是在问计于他,俟我话语一顿,他便上前说道:“目下的时局,其实远非这么简单,即连安贼本人都已亲率兵马前来,这本身就包含了三个问题:第一,表明安贼对殿下非常重视!因为殿下乃是大唐的正统,且又是民心所向,而只要除掉殿下,那么天下必然陷入混乱,安贼图谋大唐江山的大计有望实现,所以安贼对殿下可以说是志在必得;第二,安贼此次叛反,除了范阳、平卢两镇十四万人马以外,还集结了奚、契丹、同罗等族的兵马,总兵力当在二十五万以上!那么除了防镇压两地之外,余下的十余万兵马做何用?殿下不可不防!
第三,安贼大军兵绕棣州而不攻,直挺青州,丝毫不顾兵马补给被切断的危险,这说明安贼可能压根没有想到要运送补给!那么,他十万大军除了要围困擒俘殿下之外,就是要就粮于江淮富庶粮仓之地。换而言之,安贼想兵据江淮!而为了不让一路上的州府完全做好防御的准备,也为了弥补因等待忠、永二王动叛乱而耗费的时间,安贼直接撇开棣州,以求尽地达到自己预定的目的!以臣料想,安贼大军只带三日左右的口粮,而一路之上,一定是就粮于民,是否如此,殿下可待侦骑前来时,一问便知!”
李泌的一番话,说得所有人都有些忧虑重重。对呀,安贼此次叛唐,总兵力应该在二十万以上,那余下的十余万人马又指向何方?安贼就粮于民,若是他来到青州以后,再分兵江淮之地——
不行!若然如此,我大唐的国力岂不直线下跌?那大唐的江山岂不是满目疮痍?老百姓岂不是倍受荼毒之苦?我来到大唐又有何意义!我心念之间,一直在大众之下少有运起的内力不自觉地运转起来,一股强烈的战意也随之由全身散出来,我沉声说道:“无论如何,本太孙绝不允许任何人践踏我大唐如画的江山!而欲残我百姓者,即便是玉石俱焚,我也当灭之!”
我满带肃杀凛若战神的言语神貌让在场的所有将僚们心头一颤,细品我的话语,他们的心里却又感动地非常,特别是我军中的武将们,心中的热血是沸腾,战意也随之昂然勃。众人无拘文武当即都拜倒在地,敬若天神地仰视着我,异口同声地说道:“‘欲残我百姓者,即便是玉石俱焚,我也当灭之!’臣等跪领圣训,甘为殿下帐下一卒,愿为殿下竭力伐贼!”
我欣慰地请众人起身,并沉声说道:“凭着我们君臣的智,凭着这一份为国为民的热血,本太孙相信,我们一定能击退来敌!”众人谢恩再拜而起。我刻意地观察了一下令狐潮,但见他虽然暗带思索,却一无游移难断之意,我心下稍宽:看来,这令狐潮也不是非常反复的人,谋智如他,当知一时的情势并不一定代表结果。
历史上的令狐潮,所选投的君主也不算是错误,只是,却没料到安氏集团溃由内起,安庆绪的杀父夺位与史思明的分裂自立,使得安禄山的皇朝没有真正建立,唐朝又得以延传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