冽风频荡,旌旗翻烈,大唐的齐鲁大地一片肃杀景象:青州城下,北城门外,六千余将士严阵以待,三百余乘战车密密相连,以北城门为中心,两头抱城,以城墙为月弦,布成弦月之状。每一辆战车置设七名持杖步卒,每一辆车辕上有二十余人张设盾牌,以保护战车,共计八千余人;战车之后,有近四千将士分为三拨,并携带大弩三百余张,另外备有两千多支断为两截的铁槊,这种截断了的铁槊,每段约有三四尺长,没有枪头的每段铁槊,都有一头打磨得特别锋利的刃口,而每张大弩也都配有大铁锤一把。
我顶盔贯甲立于北门之下,娇俏的霞儿也是一身的戒装,一把断马剑斜靠在身边的城墙上,四千轻骑兵为节省马力,立于城门以里。而这支轻骑的四位果毅将军全志成、张敬、陈伦和徐道明则恭立于我的身后,候令待。这些将士虽然大多数是降顺过来的人马,却因经过多日的融洽接触,在明白安贼谋反的真相后,同仇敌忾的将士们也昂扬起斗志!
我细细地观察着身前的却月阵,渐渐琢磨出在这种情形下,排布它的一些利处:城池可以保障“却月阵”后方及侧翼的安全,不必担心被安贼的骑军步旅合围;视线宽广的平坦地形,便于观察敌我双方的行动,可以及时地掌握战场的情况;平坦地势还可以使敌军失去地形优势,而我军可在高大的城楼上俯瞰战场,相当于占据地了很好的制高点;因为却月阵是弧形的阵式,从物理学地角度来讲。弧形可以分散受力点的力,有着良好的抗冲击的能力,由于弧形地迎击面小,所以安贼军队越向前。所受到的杀伤也就越大!我思索着,分析着,在不知不觉中,心里对取巴蜀、伐南燕、灭后秦、建宋国的武帝刘裕是万分钦服!
作为具有沉积千年眼光的我。虽然还不知道这却月阵具体地操作之法,至此却也完全明白,它所作配置的作用:它所排列的战车,是用来抵抗敌军骑兵的冲击,起到防御的作用;盾牌不言而喻是保护战车的;杖、弩、锤、槊等是用来杀伤敌军;而分为车兵和弩兵的步卒,是作战的主力!思想及此,我心中一动,依此阵法的布置来看,只要安贼真的来此攻击,一定是有败无胜,我何不再留些骑兵,用来追击逃敌,尽可能地扩大战果?
要知道安贼在此之外,尚有十余万的兵力,如果不尽可能地利用一切条件来削弱贼军兵力,那么大唐江山的残损程度,真是难以意料!于是,这个念头便萦在了我的心里,我思量再三,略一回头呼道:“陈伦、徐道明二位将军听令!”陈伦和徐道明连忙上前两步,躬身听令。我吩咐道:“本太孙令二卿整肃军骑。一待贼军大溃,即刻追击逃敌!”陈、徐二人面面相觑,要知道我以四千轻骑行诱敌之策,在我手下将佐的心里,本身就是冒着天大奇险,如今我竟然又要再随骑减半,这叫他二人如何不惶急无措?
见状,我轩眉喝道:“不知军令如山、军法无情么?!”陈、徐二人见我动怒,不得已勉强应命。我惟恐因为陈、徐二人的回报。致使李泌等人在关切之下,另作部署,打乱了全部的作战计划,便语气一缓,温言说道:“二卿放心,放目天下,还没有能奈何本太孙的人!万不要杞人忧天擅作行动,否则,致令天下百姓惨遭涂炭的罪过,会让本太孙深有生不如死之感!”听着我似柔实刚的言语,陈、徐二人惟拜伏在地。
不觉中,一个时辰过去了。侦骑校尉刘二宝飞骑来报,安贼大军距此已三十余里!我吩咐全军备战,而后翻身上马,一挺手中的大马士革弯刀,沉声下令道:“出击!”我这支诱敌之师由挪开战车闪出的一个通道,鱼贯而过!
平原纵马,于冬日地冷肃之中,夹杂着一阵阵沃野的清之气,霞彩儿手挚断马剑紧跟在我的左后侧,全志成、张敬各率一师而进。一路之上连有贼军四组探哨,均被全志成、张敬率部拨除,由此,我体会到安贼貌似慎谨的猜疑之心,不觉对自己的疑兵诱敌之计有了信心。我便命令张敬所部一千骑,伏于半路一旁暗暗控弦以待,既作接应,又可充做疑兵,以激安贼轻进!
距城二十余里的时候,但闻兵马攒动之声,我不由极目而望,只见旗展尘扬。我心知安贼大军滚滚而至,立即扬手示意二千轻骑勒停坐骑,自己则缓前进。霞儿紧握断马剑隔以二十数步而行,全志成连忙令所部齐声高顺高喊:“叛唐之贼,可敢于我大唐皇太孙单打独斗!”合声高呼之下,音传四野,这是我援意他们如此而为的,用意就是通过喊骂,一则揭露安禄山叛唐之实,二则,向安贼邀战斗将,降贼军士气,以激安贼之火。
要知道,自秦汉之来,军队争战素有斗将之习。也就是对敌的双方,各出勇烈之士相搏,胜方士气愈盛,负方斗志则衰。如果双方兵势相差不大的话,胜方若是趁势而攻,甚而会带动负方敌军的溃退!此习在三国、隋唐之际尤盛。一般来说,除非是文臣、谋士身份的人领军,否则拒不应战者则被视为怯懦无能之辈,全军的士气也会为之而降。
如今是地处平原,并无障目之物,想是对方也察知为敌者只寥寥一千人左右,所以闻声之下,对面的大军队形乍然一变,旌旗开处,却闪出大队的骑军,而步卒依然沉稳地前进。
我知道范阳、平卢一带地处莽原,所对之敌多是精于骑射的游牧民族。久而久之,两镇的将士尤为精擅于骑射,平卢骑军的战力称得上是大唐骑军中的前三劲旅,仅在安西、河西两大军镇之后!不过,平卢在军队步、骑兵种的比例上,却是所有军镇都无法比敌的。十大军镇的兵马比例按照定制原本是这样的:在百人中,平卢——三十一骑;河西——二十六骑;河东——二十五骑;北庭——二十五骑;朔方——二十二骑;陇右——十五骑;范阳——七骑;剑南——六骑;岭南——无一骑!
然而,随着忠、永二王的暗争储位开始,特别是安禄山身兼两镇节度使以后,在有心无心之间,十大军镇的兵马人数恐怕即连兵部都不完全知道!单单论眼前安贼这支大队骑军,就足有近六万之众,已经大大地过了朝廷给予范阳、平卢马匹定制的近五倍之多,遑论加上尚未了解其具体动向的其余十余万兵力中的骑军!可叹玄宗皇帝却被这贼蒙弊至深,真不知道,此时若是玄宗他老人家在此,又作何想?
而我在东进之初,之所以能拥有四万名轻骑将士,主要的原因是,长安既保有当年跟从太宗皇帝打天下的轻骑兵编制,又有后来用以彰显大唐国威而增加的“礼仪”骑军,而后,在我整合两京兵马时,因我着眼于打造反应,能迅捷行动的军队,密嘱郭仪、朱信东、王林等人扩大骑军队伍。
思忖之间,我顿马止行,霞儿依然处在我的身后左侧。安贼骑军也在我身前近一箭之地倏停,接着,有一小队轻骑簇拥着安禄山上前二十余步而止,安禄山的左右各有五、六员将官拱护,前左侧方有两将代为遮挡,好象是以防暗箭袭射。
只见安禄山比之在京之时,是痴肥了许多,他那异常硕大的肚腩紧紧地以马颈后的铁箍紧托着,那双原本时时倏闪精光的环目,如今已是肿若牛泡。我不由想起员俶所言:安禄山自觉自己的视力越来越差,而活仓公却说安禄山身有内疾而不是眼疾!心中不由暗喜,若是如此,安禄山在病痛的折磨下,容易性情暴躁而不耐烦,在明知我仅有三余万兵力的情况下,再经我的逗引,一定会暴然出击直欲一鼓将我擒俘!
当下,就听安禄山粗声言道:“福王李棠,深受圣上恩宠,却不思回报,软禁圣上,欲急即以皇位,实是令人难容!左右谁与本帅将这奸王拿下!”这老贼确实奸滑,从一开口就不承认我的皇太孙的身份,而且一出言间,就含血喷人,并不容我辩言,当即激将与我厮杀,以使我在搏战之下,百口莫辩!
“末将愿试试一招毙吐蕃大军统帅的身手!”一随侍安禄山身左的黄脸将军,双手却执着一柄七尺长的开山斧,一语之间,纵马而来。贼军看着他雄浑有力的样,再目视我手中略显单薄的弯刀,不由助威似地为自己的将军喝了声彩。确实,在常人的眼里,一把单薄的弯刀如何能抵敌近三十斤的开山斧,一碰之下,那弯刀还不成为飞鹰——脱手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