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昨儿的教训，今儿一早翠云来福园时，已经换做了最体面的衣裳。酷夏，即便是早上，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水，也将额发打湿，黏糊糊地贴着皮肤。
福园安静的有些肃穆，院子里海棠花开得火红，里里外外却没有一个人，安静的仿若这里从来就是如此，没有人居住一般。
翠云一路跑的急，这会子正手抚着胸口喘气，打量空荡荡的院子几眼。韩夫人喜好安静，不喜喧哗，特别是她在屋里的时候，身边除了留一两个服侍的，其他人只要没事儿，都会尽量避开。
打量了一遍，翠云又细细地检查了自己穿着，觉得够干净才抬脚慢慢朝正屋里。见到夫人次数屈指可数，但无疑，翠云对夫人的敬仰畏惧不减其他任何人。整个永平侯府里，除了二小姐不害怕夫人外，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来，即便是老爷，对夫人也是恭敬有礼的。
离正屋的门越来越近，翠云却突然不知该怎么说。
“吱呀”一声，是正屋的门开了，翠云立刻顿住步子，抬头望去，看清楚从屋里走出来的人，才微微松了口气。
“芍药姐姐，夫人在么？”翠云凑上去问道。
芍药是韩夫人屋里的大丫头，颇得韩夫人信任，人前人后地位不同常人。但她性子随和，极好说话，府里下人倘或犯了过失，只要求了芍药，芍药在韩夫人身边提一提，惩罚就减轻了。
芍药眉头紧锁，显得有些忙碌，从石阶上下来，一边走一边问道：“你找夫人所谓何事？二小姐出事了，难道你不知道么？夫人在二小姐屋里呢。”
说罢叹口气，甚为担忧地嘀咕道：“夫人昨儿一宿没睡，彻夜守在二小姐身边。”
翠云讶然，“二小姐出事了？！”
二小姐出事了，那四小姐……难怪一路过来瞧着大伙都忙碌地往二小姐那边去。
芍药见她低头沉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问了一句，“你大清早的跑来这里做什么？”
“四小姐也出事儿了，昨儿吃了午饭，四小姐不知所终，又下了一场大雨，我找了一下午……结果，四小姐竟然跑去那座废弃的小楼里，结果小楼昨儿塌了。”
芍药唬得一愣，本来急匆匆地拿着夫人需要的东西给夫人送去，这会子也停下来，问道：“你说的可当真？找了李嬷嬷没？”
“昨儿找到四小姐的时候，时辰太晚，院子各处都落了锁，我根本就出不来，守在门口见巡视守夜的妈妈们，求她们帮忙，她们理也不理。”想到这里翠云就觉得委屈，“我一人将四小姐挖出来，好在外面都没有受伤的痕迹，可却昏迷不醒。芍药姐姐，我怕，我怕四小姐……”
“竟有这样的事儿，你怎么现在才来回？”问完，芍药自言自语道，“二小姐外出游玩出了事儿，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的脚不沾地，夫人最心疼二小姐，太医们又说二小姐根本就……”
没说完，芍药叹口气快速地说道：“你先回去照看四小姐，夫人那里我去想法子，这会子你去求别人也没用，实在不成，我求李嬷嬷请一位太医过去瞧瞧。”
翠云惊慌道：“那怎么成？怎么能叫太医？”
永平侯备受皇恩，单凡有个人生病皆是太医院的太医来诊脉，但惟独除了四小姐。一切，只因四小姐是个痴儿。因为如此，府里下人多有苛待四小姐的。也庆幸，她什么都不明白，而夫人对四小姐的心虽淡了，好歹任旧给吃给住。
再有那么一两个可怜她的人暗地里帮衬一二，这些年她虽过的不好，也被人遗忘。到底还活着，可二小姐却……
目送翠云急匆匆远去的背影，芍药再不敢耽搁片刻，疾步朝锦绣院走去。
将韩夫人需要的东西送去，芍药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二小姐。昔日绝美明艳的容貌已经彻底被摧毁，如同一滩烂泥用金丝芙蓉薄被裹住才有了人形，韩夫人压抑悲伤的话语缓缓响起，如同一块石头扔进平如镜面的深湖之中，“无论如何，也要她体体面面的去。”
屏风外面守着五六位太医，闻得这话，皆惶恐不已。伤势太过严重，昨儿送回来的时候虽然还吊着一口气，可明显已是石药所不能治。全身的骨头皆以粉碎，伤口触目惊心，即便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啊。
韩夫人脸色煞白，嘴唇紧紧抿着，又道：“你们不是自命医道高明，聚集天下之精华，怎么？我这点儿请求也过分么？”
众太医面面相觑，忙深鞠一躬异口同声道：“请夫人恕我等无能之罪。”
“啪”的一声，床边矮几上精致的一套茶具，皆落在地上四分五裂。众人不由得一震，却无人敢说一句话，也无人赶挪动分毫。
画面几乎被定格住，众太医皆背心直冒冷汗，额头上也汇集了珍珠大小的汗水。就连李嬷嬷和芍药也不敢劝一句。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夫人干涩的脸颊上流下两行泪，失去爱女的悲痛，任何一个人也无法做到不动容，不痛苦，“就算我求你们，求你们想想法子。她素来爱惜羽毛，难道就让她这样去投胎重新做人么？”
这样放下身段，和软地说话，也只有面对二小姐的时候才会如此。在其他人眼里，她是严肃不苟言笑难以相处的人，可在锦华眼底，她是慈爱的母亲。
又是一阵沉默，永平侯二小姐锦华容颜尽毁，香消玉损，能有什么法子恢复她本来的容貌？况且，酷夏时节，天气炎热……
“请夫人节哀顺变！”众太医齐声说道。
韩夫人恸哭不已，作为一个母亲，悉心照料养活了十五六载，突然就没了。那种悲痛就好比一个无底深渊，一点一点将人吞灭，是压制而令人窒息的感觉。
李嬷嬷带头跪在地上，其他众人纷纷效仿，“夫人千万保重身子，二小姐一向孝顺，倘或您因伤心过度熬坏了身子，二小姐九泉之下定会不安。”
恰在此时，有婆子进来禀报：“宁伯侯夫人带着两位小姐前来赔罪。”
“赔罪？何罪可言？赔罪了我的锦华就能活过来么？”
……
“昨儿傍晚就听说那边的小楼塌了，只是二小姐出事，夫人哪里有心去管这些？四小姐也是可怜的，也不是何时被找到，只怕……”
芍药叹道：“三小姐也昏迷着，已经没了一位二小姐，四小姐又……听翠云的意思，四小姐还活着，也是昏迷不醒。”
李嬷嬷看了看外头明晃晃的太阳，“也不知是不是咱们府上冲撞了什么，一下子三位小姐都出了意外。四小姐就罢了，关键是二小姐，也不知是怎么摔下山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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