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色麻布帐子，茶白色的纱面被子，苍白无血色的俏脸，搁在被子外边雪白的小手。
林如海静静地站在床边，脸色神色变幻莫测。
小丫鬟雪雁紧紧地攥住衣摆，微微抬头扫了一眼林黛玉和林如海，心里后悔不已，真不该听青姨娘的话，贪图轻松，在厨房做个粗使丫鬟虽然累了点，但也比在晨怡院担心受怕强，姑娘自出娘胎就开始吃药，隔三岔五的晕倒，万一……在她身边服侍的人岂不是都没有了好下场？
“姑娘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
雪雁正胡思乱想着，被林如海突然的问话下了一跳，忙收敛心神，低眉顺眼地站好。
半响不见有人回答，雪雁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听荷姐姐去煎药了，画荷姐姐去了小厨房，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丫鬟伺候，“回……回老爷的话，我……奴婢不知……”
看到雪雁呆头呆脑，语无伦次的样子，林如海紧蹙着眉头，这就是玉儿打算带进京的丫鬟？放着用惯的听荷、画荷不带，就选了这么一个不堪大用的？玉儿到底怎么了？
林如海正打算说话，赵嬷嬷打起帘子，听荷端了药碗进来。
雪雁松了口气，忙退到了门外，打定主意以后离青姨娘远远的。
屋内，赵嬷嬷正和听荷扶起林黛玉，打算喂她喝药。
“把碗给我吧，我来。”
听荷犹豫了片刻，把药碗给了林如海，后退两步，在一边直直地看着，生怕林如海把好不容易熬好的药汁撒了。
林黛玉半睡半醒，上半身倚在赵嬷嬷的怀里，林如海用小勺子舀起药，放到嘴边轻轻吹凉，方小心翼翼地喂林黛玉，即使这样，大半的药汁还是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赵嬷嬷眼睛微红，拿着棉帕帮她擦拭干净，才轻柔地放下她，起身盖好被子。
“你跟我来，我有事问你。”林如海压低声音说道。
赵嬷嬷抹了抹泪眼，吩咐了听荷几句，才跟在林如海身后出去。
“姑娘这段时间是怎么回事？身子骨弱成这样。”
赵嬷嬷跪了下来，眼睛直视林如海，“老爷这是在责问奴才吗？”
林如海一怔，随即大怒，“你身为姑娘的乳母，姑娘出了事情，你难道还有理了？”
“自从夫人去了之后，姑娘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老爷不知道吗？怎么现在才过问？”赵嬷嬷脸色涨红，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激动到了极点。
姑娘是她的血化成乳汁奶大的，名义上是主子，实际上她早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心里的痛楚不比林如海少半分。
“姑娘才七岁就失去了母亲，已经够可怜了，老爷却做出这种事情来，真是枉为人父。”
“放肆，你一个奴才胡言乱语什么？”林如海看到林黛玉这样子，心里早已经后悔不已，如今被赵嬷嬷当面点破，心里既是羞愧又难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视着赵嬷嬷。
“老爷，我有没有胡言乱语，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了。”赵嬷嬷挺直了腰板，既然把话说开了，索性说个够。
“姑娘是大家闺秀，冰清玉洁的，哪里受得了青姨娘的污言秽语，没病都被逼出病了，更何况姑娘身子本来就不好。”反正姑娘也不要她伺候了，卖身契老夫人也还给了她，她还怕啥。
看到林如海一愣，赵嬷嬷冷笑道：“老爷别跟奴才说你不知道此事，没有你的另眼相看，青姨娘一个娼妓，她敢吗？”
“青姨娘对玉儿不敬？”如果是在今天之前，林如海可能不信，但花园里发生的事情，让他对青姨娘已经产生了怀疑。
“为什么没人跟我说？”
“说了又怎样？”经过贾敏的事情后，赵嬷嬷就知道，在林如海的心中，子嗣永远排在第一位，为了子嗣，他可以放过韦氏的性命，可以容许她生下与林黛玉有杀母仇恨的孩子，谁知道这个青姨娘是不是第二个韦氏呢？
“夫人也抵不过一个贱人，说了又怎样？”
林如海听到提前贾敏，脸色涨得通红，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恼羞成怒。
他从小饱读诗书，自诩为正人君子，在发妻一事上却亏了心，虽然是为了子嗣着想，但他纵然妾室造成妻子枉死，他包庇凶手，这是不争的事实。
这已经快成了他的心魔，这几个月他虽然经常来看林黛玉，但每次待不了一盏茶时间，除了林黛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更多的是他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女儿。
“奴才今日顶撞老爷，现在去管家那里领家法。”赵嬷嬷站了起来，蹒跚地往外走去。
今日这样顶撞林如海，说不怕是假的，但她也算好了，自己是自由身，父亲又曾经救过老爷的命，老爷再恼她也只是领顿家法，不会要她的性命。同时她也是忍无可忍了，昨日是夫人，或许明天就是姑娘了。为了姑娘，她只能行此下策，希望能把老爷敲醒。
“站在。”
赵嬷嬷停下了脚步，并没有回头。
“姑娘下个月去京城，你陪她去。听说你家的小子挺聪慧的，我送他去书院。”林如海不愧是在官场中浸淫了二十年，很快地冷静了下来。
赵嬷嬷心里一凛，老爷好手段，但能够陪着姑娘身边，能够送独子去书院，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忙跪下谢恩。
“去领家法吧。”要不是看着她对玉儿忠心耿耿的份上，凭她今天的顶撞，他轻饶不了她。
赵嬷嬷走了之后，林如海呆坐了半响，吩咐贴身伺候的丫鬟，“你们代我去看看薛姑娘，我去下青姨娘那边。”
林黛玉院子里的事情并没有瞒得住有心的青姨娘。
“你是说赵嬷嬷顶撞了老爷，还提到了我。”
“嗯”小丫鬟低声说道，很好奇赵嬷嬷跟老爷告状了，为什么青姨娘还能这样轻松。
“灵儿，打赏。”
看到小丫鬟喜滋滋地离开后，灵儿着急地说道：“姨娘，我们该怎么办？老爷全知道了。”
青姨娘没有回答，只是示意她研磨，写满了两张纸后，方搁下笔。
“你去把梳妆台下面那个铁盒子拿来。”
等灵儿把盒子拿来的时候，青姨娘已经把纸吹干，密封了起来。
“盒子里面是你的卖身契、五百两银票和一些碎银，你马上出府，不要再回来。”
灵儿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青姨娘，“姨娘，你是什么意思？”
“老爷估计容不下我了，你马上走，把这封信送到京城贾府交给薛王氏。”看到灵儿还一脸懵懂，喝道：“快点，等老爷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姑娘，我陪你，我不走。”灵儿跪了下来，抓住青姨娘的裙摆。
青姨娘看着这个服侍了自己将近十年的丫鬟，怎么忍心让她陪葬，这条路是自己选择的，她无悔，但灵儿不应该落得如此下场。
“你如果还当我是你姑娘的话，马上走，并且把信亲自送到贾府。”青姨娘狠狠地推开她，厉声喝道。
灵儿见她意已决，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才哭着奔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