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嘱完陈媛溪注意身体，张妍想了想，又给余老拨了通电话。听到老人不变的声音沉稳如故，张妍紊乱的心绪稍稍沉静下来。
“大小姐，请问有什么吩咐？”张妍才到学校没几天就急着找自己，余老还以为出事了。
“余老，我们家认识的人里面，有谁姓李的吗？”张妍问。
“有，很多。”余老答得相当迅速。
张妍这才发现自己的问题实在问得太宽泛了。张王赵李四大姓，他们张家这种做生意的人家，又怎么可能只认识一个两个姓李之人？仔细回顾了一下前世有些混沌的记忆，张妍想到马诚对那位李少的态度和今天校长亲自陪同的场面，试着把范围缩小一些。
“我说的是那种跟我们往来不多，但是地位比较显赫的……”
这一次，余老总算是没有马上回答有很多，而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说：“难道大小姐你说的是英国的李家？”
张妍不清楚余老所说的这个李家跟自己想要知道的是否是一家，只能顺势道：“嗯……你给我说说这个李家的情况吧！”
而后她听到余老的声音里添了些怀念和喜悦的情绪。
“李家老太爷跟我们家的老太爷是至交好友。当年战乱的时候为了躲避战祸，虽然说两家选择不同分散了，但这么些年来关系却没有断过。李老太爷还曾经来参加过老太爷的葬礼，只是那时候大小姐你年纪还小，应该是不记得了。”余老说。
爷爷的葬礼……
张妍的祖父张秉航去世时她虽然已经开始记事了，但毕竟只有五岁多。提起张秉航的葬礼，张妍能想起的只有僧侣们敲击木鱼的诵经声、烟雾缭绕的灵堂里昏暗的光线和披麻戴孝的大人们晦涩的脸。
张秉航是个守旧的人，葬礼也是按其遗言，参照传统的葬仪进行。那时候的张妍头一回穿麻衣，还觉得像古装，很有几分新奇。但是大人们压低着嗓音的交谈和挥之不去的沉闷气氛却让她全无玩耍的心思，只乖乖跟着母亲跪在蒲团上。
如今想起来……当时好像确实曾有位身材高大的老人家伸出他宽厚的手掌轻轻拍过自己的头，似安慰又似鼓励的感觉在张妍心里留下了浅浅的痕迹，以至于现在余老一提，她便想了起来。但是却忆不起老人的脸庞……也许那就是余老说的李老太爷吧！
回过神，张妍问道：“李老太爷是不是有个孙子？”
“孙子的话，李家的孙辈好像有七八个人吧。大小姐，你遇到李家的人了吗？”余老经验丰富，一听张妍问这问题，立刻也有了自己的推断。
“嗯，今天有个李少来访我们学校。”张妍不欲隐瞒，直接回答。
“如果真是英国李家的人，大概过些时间会登门拜访。届时需要我通知大小姐吗？”余老问。
“事后告诉我一下就行了。”张妍不想表现得太过刻意。
应下张妍的要求，问过她没有其他事情要交代之后，余老礼貌地道了晚安，挂断电话。这陪伴了张家三代人的老人，挂断电话之后却没有像以往一样迈着矫健的步伐离开，而是一手按在话筒上，有些出神。
李家……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年李老太爷跟老太爷曾经有过一个约定，那李家的后人现在回来国内，是要履行这个约定吗？如果是的话，也许他该找个时机给夫人提个醒，以免到时候对方说起来夫人却说不知道，徒惹尴尬。
两天之后张妍得知陈媛溪身体状况良好，张芊也是十分健康。这样的检查结果让张妍悬起的心终于可以暂时放下。而巧合一般，连续阴雨的天气也在这天放晴。终于穿透云层的阳光将还残留些许灰色的云层晕染成橘色，光芒洒到仍眷恋着草叶的露珠上，分离出缤纷的色彩。
张妍刚走下一层楼，迎面却见赵丹璐来了。
意外碰见张妍，赵丹璐不掩脸上惊讶的神色，但很快就转为真挚的笑容道：“这几天新画了几张图，我正准备去请你帮忙看看。打扰你了吗？你这是要出门吧？”
张妍摇摇头，站定回答：“只是看天晴了打算出门散步而已，没什么事。”说着打了个手势，示意赵丹璐跟自己上楼。
说起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很是奇怪，自从那天食堂里一起吃早餐以后张妍跟赵丹璐没有再遇到过，然而此时两人相处起来却没有很多不自在的感觉，倒像是已经有不少交情的朋友一般自然。
张妍打开寝室的门邀请赵丹璐进入之后，关上门看清室内的瞬间，蓦然红了脸。
因为这学期没有室友的关系，她的活动范围不像以往只限于自己的房间。而且由于寝室全属于自己一人所有的缘故，张妍放东西放得是相当随意。此时进门小厅的桌上摆满了她的书本文具还有零食袋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布制沙发上小靠垫丢得东一个西一个，翻开的杂志也是随意摆放着。
张妍发现她没地方可以请赵丹璐坐下了。
“稍微等等。”低下头不好意思去看对方此时的表情，张妍飞快地整理起自己乱放的东西。
说是整理，其实她也只不过是把放在沙发上的杂志之类叠起来，再堆去茶几上罢了。这也不能怪张妍，如她这般十指不沾阳春水，完全不会做家事的富家小姐在圣爱丽丝学院里面扔块砖头下去砸到十个人至少九个是一样的生活白痴，不然学校也不必特意雇清洁工帮忙打扫寝室了。只是清洁工也不是每天打扫，一般是每周的单数日才来帮忙收拾。张妍由于这几天上课之余没怎么出门的缘故，就告知清洁工暂时不必上门打扫，结果……便出丑了。
刚放好的杂志堆颤颤巍巍地抖了抖，张妍还来不及挽救，只听“哗啦”一声响，那五颜六色的杂志就散落了一地。
她倍觉惨不忍睹地抬手掩面。
“噗！”一声轻笑响起，赵丹璐把自己手中的素描本靠墙边竖放着，走到张妍旁边，挽起衣袖，“一起收拾比较快。”
丢脸至此，张妍已经麻木了，遂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一反平时低调沉默的形象，赵丹璐收拾起东西来格外利索，一边迅速地整理着，一边时不时指挥张妍一两句什么东西放在哪里。忙碌中，初时的尴尬不知不觉就淡化了。
等到小厅终于恢复整洁后，张妍请赵丹璐在沙发上坐下。
“我去弄点饮料，你要喝什么？果汁、咖啡、牛奶……还是茶？”张妍拉开小冰柜问。
赵丹璐有些好奇地看着那堆放着各式饮料的小冰柜，想了想，回答：“果汁就好。”
张妍抛给对方一瓶橙汁：“不需要再拿个杯子吧？”
“嗯，直接喝就可以。”赵丹璐没那么多讲究。
两人分别坐好，张妍给自己冲了杯咖啡之后就开始看赵丹璐素描本里面的新作品，而没事干的赵丹璐在得到张妍一句“你自便”的话后，无聊之余，翻起了被她们俩塞在茶几下层的杂志。
她原本以为张妍看的杂志都是些服饰、美容之类的，没想到这大量的杂志中居然夹杂不少经济政治类的杂志。看着看着，赵丹璐暗暗咋舌。
“这些你都看得懂？”
安静的室内忽然响起赵丹璐的声音，张妍转头看向对方，赵丹璐手中正拿着一本名为《财经导航》的杂志，封面上是一名国内有名的青年实业家的照片。
张妍耸了耸肩说：“怎么可能，随便翻一下而已。”她的确不少地方都看不懂，不过看不懂没关系，她可以慢慢学。十四岁的年纪与二十四岁的心智，正适合磨练磨练。
赵丹璐闻言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之后，才轻轻说：“我原本以为你们这样的人都只会玩……”
张妍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赵丹璐说的“你们”是指她和陈吉韵、郭晓桃之类的人。
没有介意对方的话中容易招惹误会的地方，她明白此时赵丹璐说这样的话并不含有贬低自己的意思，于是笑答：“原本是只会玩的，但是慢慢觉得空虚无聊了，所以我想给自己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
“唔。”赵丹璐听了开怀一笑。
懂得欣赏自己作品的朋友并不是一个纨绔子弟，这个发现让她很是高兴。
“对了，丹璐……可以这样称呼你吧？我记得你成绩很好，能抽空指导我一下吗？”张妍觉得今天的机会不错，趁势提出请求。
“指导谈不上，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直接找我就好。”赵丹璐坦然回答。
张妍于是小心翼翼放下素描本，快速走近卧室里，把这几天积攒起来的难题统统搬出来询问赵丹璐。大部分对方都会做，也有少部分赵丹璐也不明白的地方，这时候她们俩便一起思考。
不知不觉夜已深沉，晚餐是直接拿张妍寝室里的存粮凑数的两人这才觉得有些疲倦。
“改天再继续吧？”赵丹璐说。
张妍也觉得自己脑力透支到一个极限了，所以没有异议。掏出手机问了赵丹璐的号码记下，她送对方下楼。
“晚安。”张妍说。
“晚安。”挥挥手，赵丹璐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夜色中。
而两人友好告别的这一幕则落入了刚偷溜到校外夜游归来的陈吉韵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