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坐在阿利耶夫的办公桌对面,缓慢而仔细的翻阅着文件。
每一份文件的抬头,都用红色的印章盖着“绝密”的俄文字母。两名衣着严谨的内务部军官,一人站在左边,小心的拆开文件袋,并将里面的文件清点以后,再交给苏城。另一人站在右边,负责将苏城看过的文件重新装入文件袋,
文件只能阅读,不能做笔记,更不能复印和拍照。每当苏城读过一份文件,该文件就不能再被开启。因此,苏城读的是异常认真,仿佛恨不得将之记在脑子中才行。
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些文件正是各家石油公司“申报竞标油田”的标书,里面不仅有他们申报的油块,还有公司资质等内容,从竞争的角度来说,这些资质内容是非常重要的,例如意大利埃尼集团,就成立了一个新的分公司,以3亿美元的资本金征战阿塞拜疆。
就阿塞拜疆的签约金要求来看,3亿美元的资本金意味着意大利埃尼集团并不准备竞争全部的油块,最有可能的是重点竞标一两个油块,其他油块只是参与。不仅如此,这笔钱的数量甚至不足以做海上钻井平台,也就意味着他们的目标不包括5块里海油田,而是剩下的6块陆上油田中的一个或者两个。
虽然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却让苏城得到了正确的信息。
除此之外,各个石油公司的前期人员构成,建设年限等等,也都会在标书中披露。这些细**息都是外面千金难买的内部信息。
大华实业虽然有了商业情报的设置,但就苏城目前看到的这些,再给董峰和刘毅5年时间。也难得到。
归根结底,他们主要还是通过情报买卖来完成情报搜集工作的,而最顶级的情报,往往是很难用现款买到的。
面对几十家公司的申报文件,苏城知道自己不可能全部记住,因此还得分神做分析,尽量记忆那些重要公司的重要信息。尽管如此,几十份的文件,还是记的他头昏脑胀。
阿利耶夫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批阅文件累了,就看看苏城,顿时精神百倍。
他欠着苏城大大的人情,因此,哪怕是不应该泄漏的绝密信息。在苏城的要求下,也泄漏了出去。可以说,苏城现在阅读到的文件,会毫无疑问的影响到阿塞拜疆获得的最终收益。
然而,如果没有苏城的支持,今天的阿塞拜疆也不会有这些收益。
阿利耶夫并不是个翻脸无情的人,虽然他曾经想过赖账。终究还是在各种有关苏城的新闻下默认了那份厚重的人情。
阿塞拜疆不仅需要石油公司,还需要坚定的支持他的石油公司。这种想法不止阿利耶夫有,其他的阿塞拜疆高官也都有。
没有哪个石油公司是不吃肉的,区别只在于吃相罢了。苏城的大华实业在阿塞拜疆经营这么久。获得些许的好感是自然的。
办公室内极安静,只有沙沙的钢笔声,以及哗哗的翻页声。
一个下午过去了,阿利耶夫也不催促。自己去吃了饭又回来,苏城仍在默记。
说起来。他当年读书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认真。
直到晚上7点,右侧的军官封上最后一本文件,敬礼离开,阿利耶夫才笑吟吟的问道:“还有一个小时庆典开始,再回去也来不及了,我叫人帮你把衣服都带来了。”
“谢谢总统阁下。”苏城站起来,有种考试结束的恍惚感,他摇了两下头,站稳了笑道:“头有点晕。”
“喝点水。”阿利耶夫微微笑了一下,让苏城缓了片刻,开口问道:“听说,你对8号油块有特殊兴趣?”
8号油块是个幌子,但除了苏城以外,没人确定此点。
现在,苏城也不揭破,而是试探着道:“如果大华实业对某一块油田有特殊需求,总统阁下是否同意?”
“你是想问,我是否同意大华实业获得8号油块?”
苏城沉吟了一下:“也不单指8号。”
阿利耶夫“哈”的笑了出来,说:“原来是个幌子。”
苏城不尴不尬的道:“算不得幌子,假如能拿下8号油块,大华实业上下也会很满意。”
“原来如此。那你有特殊需求的,是哪个油块?”阿利耶夫身子一仰,又恢复到了大官僚的派头。想当年,他是苏联部长的时候,身份可是比现在还要高。
一句话的功夫,苏城就站上了十字路口:现在,是否应该暴露大华实业的目标油块给阿利耶夫?
不暴露的理由是充分的。他完全可以用数个油块来搪塞阿利耶夫,后者也不会强行逼问的。但是,大华实业要获得任何一个油块,最终都得经过阿利耶夫的同意,一个处理不好,就有可能鸡飞蛋打。
最理想的状态,自然是告诉阿利耶夫,他所选中的油块,而阿利耶夫也默认此点,并且给予帮助。
别的且不说,只要竞标期间,阿利耶夫愿意秘密告知苏城其他石油公司的底价,就有八成把握,帮大华实业锁定油田。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苏城告知了阿利耶夫自己选中的油块。而阿利耶夫又转身去与其他公司合作。
这种可能性虽然不大,但是,鉴于阿齐久油田的重要性,万一阿利耶夫经过考察,发现了这片油田的超级储量,那就很少有道德规范来阻碍他了。
苏城难以决断的陷入了两难境地。
和普通的公司间竞标不一样,一个国家的总统是最好贿赂也最难贿赂的。
说好贿赂,是因为贿赂总统既没有法律危险,也不会遭遇道德危机,只要你敢给,他就敢收。不光是收钱,黄金珠宝。地产白银,甚至军火毒品黑科技,就没有他不敢拿的。就中亚目前的紧张状态,苏城敢肯定,假如现在有一颗核弹摆在阿利耶夫面前,他也能不动声色的揣自己怀里。
说不好贿赂,是因为贿赂总统的成本很高,一个判断不好,出价可能高到变成给总统打工。出价太低,说不定又会出现反效果。
所以,追求性价比的公司,一般都会选择贿赂总统的身边人,这种做法效果相同。但明显要省不少钱。当然,弊端也很明显,不确定性和风险性要比贿赂总统高,并且,若是有其他公司选择贿赂总统,对方肯定能截胡。
无论是贿赂总统还是贿赂总统身边人,提着猪头拜不到庙门的情况还是最常出现的。
苏城现在能够面对面的与阿利耶夫交谈。也是源于两人长时间以来建立的信任,换成壳牌等欧美公司,怕是想要见阿利耶夫一面都难。此等私下里的场合,更是难上加难……
短短的十几秒时间。苏城就已汗流浃背。
他就好像正在接受一场重要的考试,翻开卷子却发现,题目只有一道选择题,还难的惊人。
事实上。他就是在经历一场重要的考试,不止是他的。也是大华的。
阿利耶夫正是老派的苏联人,闪动的小眼睛后面,心思难猜。
现实没有给苏城太多犹豫的时间。
少顷,苏城一咬牙,道:“我真正看重的是6号油块,距离巴库以东100公里的齐拉格地区。”
“6号油块?”阿利耶夫迅速回忆了一番,问:“为什么?”
“根据我们的专家的分析,认为那里最有可能出现一个超级大油田。”苏城也不可能说这里是自己记忆中的大油田,只能用最令人相信的话来解释。
阿利耶夫盯着苏城看了几秒钟,笑容绽开,道:“好,那就6号油块。我给你一次开价的机会。”
开价?
苏城疑惑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阿利耶夫这货是公然索贿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当年他没上台的时候,都敢一口气拿5000万美元,如今的胃口想必更大。
不过,他是给自己索贿,还是给阿塞拜疆索贿?
苏城想的脑仁疼,心想:谁说脑筋越用越灵的,说这话的人肯定没用脑筋。
他干脆也不想了,看在阿齐久油田的面子上,干脆大方的道:“您也别让我开价了,您有什么要求,直接提吧,只要能做到的,我都尽量做到。”
阿利耶夫诧异的笑了:“这么说,你是真看上6号油田了?”
“那当然。”
“6号是海上油田,你没开过钻,也敢出高价?”阿利耶夫说着又自问自答道:“我听说,大华实业得到了一批苏联的资料,这么说来,是真的了?”
苏联解体前后,苏城在莫斯科跑来跑去的,得的最多的就是资料。不过,阿齐久油田并不是苏联勘探的。
对此,苏城不置可否,装模作样的喝点水,放下杯子道:“大华实业希望独立竞标6号油块,若能得到,别无所求。”
以大华实业的实力,他也求不到别的了。前来阿塞拜疆的石油公司不知凡几,全球有点规模的大型石油公司理应都来了,随便数一下,全面超过现在的中石油的公司就多于20个,阿塞拜疆看似拿出了11个油田,是近年来产油国中的大手笔,但要想做到每个石油公司分一个,那是不可能的。
有资格和野心独立获得一个油块的,要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要么是实力超群关系铁硬。就阿塞拜疆的局势来看,有资格独立竞标油田的公司多半也会选择重点竞标几个油田,然后参股竞标其他的油田。一些传统的老牌石油公司,更会出于风险控制和资本管理的理由,禁止公司独立竞标,而只采用参股竞标的模式。
大华实业和其他大型公司比起来,其优势就在于灵活。BP的杜卡特要竞标一块油田,得往上面报告三四层的领导,而苏城只要自己决定就可以了。
面对已知的超级油田阿齐久,苏城确实是“别无所求”的。
阿利耶夫似乎并无深究的打算,确定了苏城的态度,他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道:“我的要求就在上面了,你若能完成,6号油田就是你的了。”
苏城抑制着心情,接过写满字的纸条,入眼第一条,就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国家贷款:30亿美元。
这可不是十多年以后了,1993年的中国才有多少外汇,大华实业倒是有不少管制外的外汇现金,但也没有这么多,更不能这样用。再者,阿利耶夫要的国家贷款和企业贷款也是两码事,用中过箭的膝盖想也知道,利息肯定低的令人发指,说不定就是中长期的无息贷款。
要是放在2005年以后,让中国政府拿出一两百亿的美元贷款,确实不难,甚至到98年以后,中国银行的贷款模式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可在九三九四年,怕是只有欧美日等发达国家,才能不动声色的拿出这种大笔现款吧。
苏城抬眼看了阿利耶夫一下,见他又恢复到了批阅文件的状态,只得继续往下看:轻工业品,外交支持,石化产业链……这些倒是不稀奇,但也不能说是很轻松的事。
“我明白了。”良久,苏城将纸条叠起来放入了口袋。
“你同意了?”阿利耶夫抬头看向他。
苏城装做苦笑状,道:“我也没有拒绝的资本。”
“国家贷款要在半年内到,可以吗?”阿利耶夫现在穷疯了,别说是30亿美元,就是300亿,他也能花的干干净净。对现在的他来说,筹措资金不光是为了国家建设,还是国家稳定的基石。与之相比,天赐的石油只是工具罢了。
苏城一点头,道:“国家贷款要算做大华实业的竞标条件,其他公司也得相同对待。”
“当然。”阿利耶夫笑的眉毛都舒展开了,道:“苏城先生是阿塞拜疆人民的好朋友,我保证,即使其他公司出更好的条件,也将是大华实业中标。”
苏城同样笑的满脸如花。代价虽然昂贵,但若是能够锁定阿齐久油田,他也甘之若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