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摇曳了满树银花,一朵一朵碎裂落下,厚雪掩埋的一切在新近尸体的堆放之下露出了其残酷的一面,那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从夜半过后,被爆发的疾病夺去生命的人数便在不断增加,环境的恶劣,药材的奇缺,这些不争的事实令所有人都不得不正视这一切——若无法遏制,这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将对整支队伍造成致命的打击。
奚昊站在远方看着那些命殁在沙场之外的将士们的尸体,默默的落下了泪来。
渺小!
在生死定律的面前,人的力量竟如此渺小!无论是自己拼命的挽留,亦或是旁人付出全力的鼓舞,都挡不住死亡来临的脚步。那一个个被疾病夺去生命的将士在自己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闭上双眼之时,自己当真有了难以抵挡的倦怠,已经……疲惫得不想再战斗了!
想放弃!
想要抛开一切不管不顾的离去!与缠绵回相思谷,平淡安然的过只属于自己的生活,没有战争,没有厮杀,没有生离死别的痛苦,没有这让人心碎的一切。
“我……不配他们的信任……因为我……无法挽救这一切……”
救不了他们,也就救不了剩余的人,当不可阻挡的疾病席卷到整支队伍之时,赶赴前方准备夺取汲水的军队便断了后援,而身后增援的大郑军队也会被阻拦在遥遥之外,一旦赫博多的大军发现端倪全力向前,整个战局便会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
尺蚓穿堤,能漂一邑,若此疫蔓延,便会如洪水猛兽,摧毁所有。
“一定会有办法,奚昊,你要振作起来,还有那么多将士在看着你,大家都还在看着你呢……奚昊……这是你的战场,你不可以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一直陪着你……”温柔的呢喃在耳边回荡,那透着沙哑的嗓音令奚昊恍然的神智慢慢恢复,他回过头去,正迎上了缠绵温润的双眸。
“我知道你很伤心,但你不可以放弃,还有那么多将士的性命在依靠着你,你若放弃了,他们又还能倚靠谁。”
“可是……我连真正的病因都无法诊明,病程如此短,发作得又如此快,快到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他们便一个接一个的没了性命,被感染的人数还在增加,我却拿不出确定有效的药方来,我看着他们在我面前死去,就好像——好像是我亲手了结了他们的生命一般!缠绵,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根本谁都救不了,一个都救不了——救不了——”呜咽终于变成了发泄般的咆哮,奚昊失声痛哭着揪住了缠绵的胸口,将头狠狠埋入了他的怀抱。
“是我没用……我没用……我保护不了任何人,无论是爹爹还是白炎和无瑕,我谁都保护不了……缠绵,我是个废物,废物!”
“不是!这不怪你!”不怪你!
是天道不公,才会让我们经历这么多坎坷与磨难,可是奚昊,如果连我们都放弃了,那么这些将信任寄予给我们的将士们,他们的命运又该由谁去承担!
所以,我们不能放弃!
“绝对,不能放弃!”
“情况怎么样?”风声入耳,支着额头在案桌旁小憩的明威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不好。”尤锐的回答简洁得令人心惊。
“可是疫症爆发?缠绵与奚昊怎样了?可有他们的消息?”明威紧锁眉头问了一句,却还未待尤锐回答,便抬步向了帐外而去。尤锐见他神色凝重,忙紧随而出,快行几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公子下令任何人未经他允许绝不能靠近那里半步,你就算去了,也未必能见得到他们。”
“我不进去,只是有一件事情亟待确定,你现在马上去清点粮草,另外将队伍里零散的药材全都聚集起来,待我回来之后,会将决定告诉你。”
“可是——”
“尤锐,你可信我?”听尤锐还在质疑,明威突然侧头看向了他,继而郑重其事的问道。尤锐抬头见他眼带坚毅,神色凛然,不由自主的便点头答道:“我信!”
“那就听我的,立刻去清点粮草药材,时间不多,我回来时,须得得到确切数量。”
“是!”
“公子。”
“公子!”见奚昊与缠绵进帐,正在里面为生病的士兵扎针的甄大夫忙不迭的直起了身子,面带惊色的将两手一摊,边说话边示意一旁的士兵一同阻拦,挡在了他二人的面前:“请两位公子出去,这里有我们便好。”
“甄大夫这是做什么!奚昊也是大夫,自然要与自己的病人待在一处。你们走开,让我看看他的情况!”奚昊有些恼怒的呵斥了一声,随即脚步一转,从旁绕到了那人面前,甄大夫有些着急,还待开口相劝,便见缠绵十分郑重的对他摇了摇头,顿时将他那满腹的话语噎在了喉间。
“他的烧还没退下去,发病最早的一批患者之中,也只剩下他还在独自支撑了。”奚昊伸手探了探那人的额头,叹息着将其搭于额间的帕子拿下,换上了缠绵重新递过的另外一块,然后扣住他的手腕,诊起了脉象。
这是最初发病的患者之中剩下的最后一人了,与他同时患病的如今都已是那皑皑白雪覆盖之下的尸体,只他,还依然在病痛的煎熬之中苦苦挣扎。
一人挑开帘子进了帐内,没有大声喧哗,只悄声靠近了缠绵,附耳说了一句话,缠绵听后回头看了一眼,继而上前一步,到了奚昊身边,轻声言道:“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好。”奚昊并不多言,应过之后又低头去观察那人的情况,缠绵见状退身一转,带着来人疾步离去。
“今日的第二次汤药可已经服下?”那人的病情并未有太大的好转,持续的高烧已让他陷入昏迷,焦裂的嘴唇与深陷的眼窝显示着他的重度脱水之症,可因喉咽反射的逐渐消失,让他连喝水都成了一种折磨。
“还没,生病的人实在太多,毕竟……要先顾及病情较轻的人……”甄大夫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对于一个有良心,有医德的大夫来说,病人的性命是没有贵贱先后之分的,可在这里,他们却不得不做出了一个凌驾于道德与良心之上去衡量轻重的决定,那便是将生的机会尽可能的留给那些有希望被治愈的士兵,由此,便也让他们不得不放弃另一部分被死亡逼近的患者,虽然是情非得已,却也让他们备受折磨,痛苦不已。
“没事,拿点水来给他润润口,我来为他施针,让他好受一些。既然我们无法挽回全部,便让他们少一点疼痛,这样,也算尽了我们的一份心。”奚昊没有去责备任何人,他知道做出这种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他现在只想凭借自身的医术让这些性命垂危的士兵们尽可能的少受一些痛苦,于是他拼命的挤出了一丝笑容,用行动来指引前进的方向。甄大夫闻言颤声应了一句,先背转身子抹去了两行泪水,才躬身拿过银针到了奚昊身旁,双手一举,道:“公子施针,老夫为你托盘。”
“奚昊谢过甄大夫!”奚昊也不推辞,只侧身抽出了一根银针,然后低头去扣那人的穴位,岂料刚探下身子,那人整个的便是一抽,一阵强直的痉挛之后,突然双臂上扬,正打在了奚昊的脸上。奚昊反射性的伸手去挡,却忘了手中紧握的银针,当他意识到因太过用力而致掌心被刺破时,才急急的低下了头去,却已经无力去阻止顺着掌心滴落而下的血液。
糟糕!
那血液正落在了那人干涸的唇角,奚昊大惊失色的伸手去拭,却已经来不及,他看着那迅速晕开的一粒血红,心骤然之间跌入了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