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这一日,宋熠休沐。
江慧嘉既从孔大奶奶手中买来了三间铺子,便将这三间铺子打通了,另请人简单快速地装修了一番,然后买来各种药材,打点起各种用具,正式开了医馆。
其中药材方面,因为是要大批量购入,在与药材商联系时,还需要通过太医院的批文。 太医院那边爽快得不得了,不论江慧嘉要办什么,他们都是大开方便之门。
江慧嘉没有特意挑日子,也没有准备什么大仪式,或请许多宾客来观礼。
开业做得很简单,她只就着宋熠休沐这一日,在医馆前树了一块牌子,上头写了神医扁鹊的名言“六不治”。
医馆取名枯草堂,左右两边悬挂对联,写道:“世上本无长生术,海外岂有不老丹!”
人家医馆起名,常以回春、济世、长生等字号相加,偏偏江慧嘉的医馆居然叫做枯草堂。 这并非她有意特立独行,而是因为上辈子江家世传的医馆,就叫枯草堂!
堂前的对联也是承袭前世,江家祖训,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生死之事,先能看淡,才能看懂。
江慧嘉自来大靖朝,倏忽两三年,而今终于在皇城的繁华地带开起了前世的医馆,一时竟有几分惆怅惘然,恍如隔世之感。
“娘子,揭匾罢!”宋熠站在门边,温声含笑。
江慧嘉扯住挂在牌匾上的红绸,红色的绸带如同一片红霞,从高处飘然而下。 劈里啪啦!
鞭炮声响起,有被这边动静吸引的路人停驻了脚步,忽惊呼:“这云裳阁何时竟变成了医馆?”
这三间铺面位置极好,原本在孔大奶奶手下,她是拿来开布庄的。
孔大奶奶为了让江慧嘉的医馆快速开业,可谓是下了血本,连自己手下最好的铺子都拿出来卖了。
任店街是汴京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之一,江慧嘉在这里开医馆,就算事先不做排场,但只要她牌匾一挂,鞭炮一响,还是能飞速引起旁人注意。 鞭炮响过,路边已经引起不少人指指点点。
江慧嘉遥遥向着围观的路人们福了福身,便自顾进了医馆里头。
这是医馆,又不是旁的买卖,断没有主动招徕顾客的道理,她还要维持神医人设呢!
更何况,江慧嘉早在心里有预测,即便自己开业开得再低调,一直在后头盯着,连这样好的铺子都舍出来了的孔大奶奶,又怎么可能没有后续行动呢?
有孔大奶奶那样不遗余力地宣传,甚至是背后做推手,还怕开业会冷清? 果不其然,这厢江慧嘉才刚进了医馆里头,就只听到外面一个高高的声音忽然道:“枯草堂!江氏!这里是江神医的医馆!”
又一个声音惊呼道:“江神医?”
“便是打宝庆府来的那个江神医,宋状元夫人!”
“状元夫人怎地竟是神医?”
“怎么不是?江神医死人都能救活呢……”
一阵阵,纷纷乱乱,不知道多少声音。
忽地,又一个声音高喊:“让让!让让!”
“江神医的医馆开业啦!”这声音十分欣喜,欣喜中甚至带着喜极而泣的哭腔,“柳娘,快扶娘过来!”
人群很快分开,一名男子在前头开路,后头是一个年轻女子,扶着个身量瘦小的老太太,一步一挪地缓慢向前走着。
显然是因为那老太太身体太虚弱,这才导致了他们行步极慢。
但见这老太太两鬓灰白,眼角皱纹丛生,一张脸面倒是福团团的,只是面色疲乏,神气虚弱。尤其她走路,一步三喘的,周围人看着都忍不住替她捏把汗,只怕她随便在下一个什么时刻就倒下了。
江慧嘉在医馆里当然也看到了这边的动静,当下就在心中自语了一声:“来了!”
那边的三人穿过了人群,眼看就要迈过门槛,走进医馆了,结果那老太太也不知是怎地,忽然脚下一软。
这一软不得了,她身体往前一磕,险险就要摔倒在地上。
“娘!”扶着她的媳妇惊呼起来,一时拉扯不及,这媳妇身体一转,猛地就横身往前,竟张开双臂将她整个儿一抱。
砰——!
最终是儿媳妇做了肉垫,这老太太压在她儿媳妇身上,两个一块摔成了一团。
走在前面的男人才猛地反应过来,回身就先扶起了老娘,一边焦急询问老太太磕碰着哪里没有,一边责怪妻子:“你是怎么看路的?怎地就将娘给摔着了?”
柳娘做了肉垫,摔得极疼,结果不但没得到安慰,反而还糟了一顿指责,顿时就眼眶一红,眼睛里头冒起了泪花。
这还不止,又一道阴阳怪气,且夹杂着冷嘲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我看她是成心想要把我摔死呢!摔死了我这个老太婆,她可不就松快了?”
一边怪声气地说着话,一边“唉哟”不绝。
捂着腰,似乎是很痛很难受。
江慧嘉在医馆中间稍靠左的位置设了一张诊断桌,这时候她就坐在诊断桌后,仔细观察这呼痛不绝的老太太。
“江神医!”男人扶了老太太往江慧嘉这里走过来,一边期盼又慌张地说着,“求你快看看我娘,她历来身子虚,方才又摔着了……”
江慧嘉一眼瞥过来,目光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男人忽地就住了嘴。
江慧嘉心里“呵呵”了一声,只看走在后头的柳娘自己爬了起来,红着眼睛又低眉顺眼地走到了男人身后站着。
这一天,因为是要到医馆来坐堂,江慧嘉并没有穿得多么华丽。
但她如今毕竟是状元娘子了,还要顾及宋熠的脸面,因此衣装虽不华丽,低调中却透着雅致,也是做过细心打扮的。
她梳着微斜的倾髻,两鬓边垂下了顺滑修长的发丝,头束玉环,发髻前斜簪着一朵芙蓉玉制的五瓣流苏。
时下虽流行大罩衫,高襦裙,她却穿了复古的窄袖深衣。如流水般的蓝色,装裹在她窈窕的身躯上,衣襟袖口都是白色襕边。
她端坐在诊断桌后头,腰背挺得笔直,面上神情却是平淡从容的。
而支撑这种平淡与从容的,无疑是丰富的经验和强大的自信。
此时此刻,她坐在这里,无形的气场先就将人震慑。
“姓名,年龄,哪里不适?”她提起笔,缓缓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