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医侃侃而谈:“治疫之事刻不容缓,然而一次出动又有忙中出错之虞,若要两全,不如从民间征集医药。”
他忽拱手向外抱了抱拳,道:“民间有高人啊!如那声名遍传的南秋北夏两位神医……当然,此等神医行踪不定,一时怕是寻不到人,且不必说他们。但偌大汴京,乃是天子脚下,藏龙之地,其间却也有不少名医高人!”
就有另一名姓刘的太医忽地道:“京中近来的确盛传有一名神医,据称是能生死人,肉白骨,虽是女神医,然而这等关头,倒也不必分男女了。” “咦?”一名户部的官员就惊奇了一声,道,“刘太医说的可是任店街上那位江神医?下官倒是听闻,昨日颍川侯家二郎君急症难治,便是这位江神医一副药给治好了!”
说着看向列在一旁的颍川侯,问:“殷侯爷,可是有此事?”
其实江慧嘉并没有一副药就治好了殷二郎,但这一副药下去,殷二郎的病确实有了明显好转是真的。
颍川侯殷文海忙出列道:“确有此事!”
户部那官员顿时喜道:“若当真是神医,可征召此女!” 他一时喜形于色,殿内气氛却反而有些隐约的古怪。
这官员硬是怔愣了一下,猛地看到皇帝不悦的脸色才陡然反应过来。
他心里顿时一咯噔:“莫非是因为我提到的神医是女子,才惹了皇上不悦?”
连忙低了头,不敢再多话,只心里惴惴。
皇帝面色才稍缓,赵太医忙道:“皇上,民间征集药材还是有诸多方便的。京中大药商至少在两掌之数,各种中小药商则更不必说。治疫之事,情况紧急,一时从权又有何不可?” 他忙又将话题转到了药材上头。
这个提议一出,立时就有人点头:“善!”
然而也有反对的:“强征医药不但易惹民怨,更有损国朝威严,不妥!”
从来治疫,首先是当地官府的事,其次是太医局和朝廷的事,强行征集民间医药,说起来倒是简单,可那要看是在什么皇帝手下了。
昌平皇帝那可是一心想要做明君的人,甭管他到底是不是明君,至少这种明显容易影响明君声誉的事情他是轻易不会做的。 忽然瑞王出列道:“皇上,臣愿捐献白银一万两,以自民间购药!”
瑞王真不愧是皇帝的贴心好兄弟,更不愧是有名的富贵王爷,竟然一出手就是一万两!
他都带头捐了,其他人能没反应?
立时崔铮也出列道:“臣也愿捐五千两!”
他是向来以清廉著称的,虽然崔家是世家大族,但仍然清贵甚于富贵,捐起银子来却是不能与瑞王比肩。 但他的带头作用也很明显,顿时还在场的其余众臣纷纷解囊。
有捐千两的,有捐两千两的,虽有多少,可总归人人尽力。
皇帝顿时大为感动道:“诸位爱卿都慷慨解囊,朕也不能小气。便从朕内库之中,且拨十万两银用于购药!”
十万两!
说起来皇帝富有天下,却才出十万两,好像并没有多么大手笔,然而实际上这帐不是这样算的。
毕竟内库可是皇帝的私库,那就相当于皇帝的私房钱。
这个钱是说调动就可以立即调动的,不同于国库里的钱,还要经户部,经三司,走诸多繁琐程序。
而最重要的是,国库穷啊!
大靖可不是什么毫无外忧的安逸国家,边境以外,从突厥到辽国,从西夏到吐蕃,从南诏到交趾等等。
多少大国小国,鹰视狼顾在大靖的边境线外,尤其是辽国与西夏。
自三十年前西辽从突厥分裂出来,就展现出了强大的战斗野心,他们没有哪一年不来骚扰大靖边境的。
为此,边军的军费从来都是大靖每年财政支出的一大重点,而后又要修路又要修渠,又有各级官员吏员俸禄要发,还有这里要拨钱,那里要支援……户部几乎是年年喊穷。
尤其如今还是年初,这一次如果为治疫就拨出去太多银子,那接下来还有大半年要怎么过呢?
户部尚书也大为感动,他扣扣索索地,颤颤巍巍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皇上,臣再挤一挤,必定能从户部拨五十万两银出来!”
这时,一直并不多话的周局判终于又开口道:“皇上,强征药商药材固然不合规矩,但征集民间名医前往疫区治疫却是可行的。也不必强征,可布告天下,凡医术过关,愿主动前往疫区治疫的医者,都可获得直接参加太医局考试的资格。”
竟又提到了征集民间大夫的事情。
又说:“其中若有出类拔萃者,可直入太医局为医官!”
说着又道:“当然,入太医局未必就能吸引所有民间医者,然而若是能得陛下赏赐一副妙手仁心的牌匾呢?”
这一次,因他没有提江慧嘉,皇帝便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提议。
垂拱殿中,这一场讨论又持续到近午。
最后众人都散开,昌平皇帝又独留了周局判与太子。
到这个时候,有些话才真正好说。
周局判开门见山道:“皇上,江神医的医术为我等共同所见,的确超脱凡俗,皇上为何不下令请她协助平疫?”
他不像赵太医,明明一心想把江慧嘉往疫区送,却偏还拐弯抹角。但以他的身份地位,越是这样直言不讳,反而越显得他一片赤忱。
因为不管其他人要不要去疫区,他却是一定要去的。
有了这个前提,不管他做什么都天然占据大义。
昌平皇帝沉默了片刻,为什么不下令要求江慧嘉去平疫,理由其实很简单。
因为他的亡阳证还要江慧嘉续命,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江慧嘉离开京城,甚至是去疫区那样危险的地方?
万一江慧嘉死了,回头谁给他续命?
然而这种理由,心知肚明即可,说出来却不必了。
“徐德。”片刻沉默后,心中已百转千念的皇帝终于道,“你即刻命人传令,请江氏进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