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司卿压上一切的一剑,焦烟终究还是慌了。
她明明清楚拖住战局,开始就使用两伤术法和赌上全部寿元的司卿,一定会被拖死。
但她拖不了,司卿牢牢锁定住她,眼下的情况,无论她跑到哪里,皆会被找到。
除非用上那一招,以命换命。
可自己都活不了,一切都毫无意义。
所以焦烟开始便选择与心存死志的司卿,大战一场。
她是半步金丹大高手,乃至在大道不完整的人间,走的比苏峮更远。
否则也无法镇压下手底下的骄兵悍将。
注视司卿挥过来的一剑,焦烟深呼吸一口气,露出笑意。
真不错,不愧是她看好的修炼胚子,放在她的家乡,像司卿这般的人杰,必定有广阔的前程,会得到神龙见首不见尾巨擘的亲自指点。
她的剑闪烁着五彩光芒,用以炼制的材料传说为女娲补天边角料衍生出来的天材地宝。
风吹乱了她的发。
不退一步。
朝司卿递去一剑。
剑法轻巧的犹如冰面起舞的精灵。
和司卿似乎挥舞大山的剑,完全相反。
两剑斩在一块。
爆发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地面寸寸龟裂。
无可比拟的余波扫荡四面八方。
天上的阴云亦是被两剑造成异象,黑云波浪似的翻滚。
司卿艰难稳住身子,双脚仿佛扎根大地,他不让自己倒下。
他是司卿,自决定与焦烟交战,只能胜不能败。
所谓的胜,便是拉着焦烟同赴黄泉。
咬牙强挺着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剧烈疼痛,改成右手握剑。
刚才是一剑,他还有两剑未出。
焦烟身子摇晃,咳血不断。
造成这般伤势在预料之中,跟司卿的伤比较,她的伤简直微不足道。
不错,焦烟就打算以伤换伤的手段,拼死司卿。
不是使用了两伤术法吗?不是将剩余寿元换成真气力量吗?!那好,我就在你巅峰之际,斩杀了你。
虽然我会重伤,手里灵丹妙药足够我实力短时间恢复七七八八,你呢?
焦烟冷笑道:“此剑看的眼熟。”
“正是当初你教给我的那一剑,改了几十年,终于改的有模有样了。”司卿淡淡道。
他的脸色呈现金色,甫一开口,嘴中鲜血根本止不住。
但他仍旧含糊的将话说完。
虎死不倒架,他决不允许自己在焦烟面前丢了面子,即便她是三十六洞天之一的玄真太元天炼气士又如何?
她嗤笑:“你这样子又能坚持多久呢?”
“坚持你死是没问题。”
“好,我非常期待。”
焦烟不屑一顾。
并非她瞧不起神州司卿,而是灵气复苏才多少年?灌了那么多灵石、天材地宝难之有难走到当下这一步,和处在浓郁灵气中全靠自己修炼,压根不在一个水平面上。
“不假外求”,说的轻巧,做起来难,收获的回报亦是不可想象。
焦烟就是于玄真太元天中,凭借自己一个境界一个境界突破,根基扎实到挑不出毛病。
司卿呢?大部分境界靠自己,但仍是借助了外物,一旦做下,悔之晚矣,需要在漫长岁月修炼里,缓缓剔除灵石内的杂质。
灵石是灵气凝结而成,又怎会少的了杂质呢?!除非是那种由纯粹灵气化成的灵石,可惜这类灵石,在玄真太元天都是宝贝,称之为无暇灵石。
司卿死死注视焦烟。
呼气、吸气,当体内气机缓了下来。
握紧剑。
跨出数步,高高跃起。
剑刃两侧,居然现出两轮撒着月辉的拳头大小月亮。
月飘向焦烟。
她凝神,依旧不退一步。
前冲。
甚至挽了个剑花,毫不花里胡哨的胸膛斩去一剑。
速度之快,司卿远远不如。
月舍身撞上焦烟的剑。
焦烟身形大滞,吃惊的神色爬上满脸。
“怎会?”
月纷纷扑向她的剑。
推着焦烟一退千米。
司卿的剑到。
月到,剑到,神到。
司卿闭上眼睛。
焦烟大吐一口鲜血,全身的衣物碎裂,自右肩到腹部,血肉朝两侧翻开。
司卿双膝跪地,再也承受不住。
焦烟以真气笼罩全身代替衣物。
她的脸色格外的凄白。
“好剑法。”
“谢谢夸奖。”
司卿大口大口吐血,慢慢积成了一小洼。
其中还有内脏碎块。
命不久矣。
他呢喃自语:“原来这就是濒临死亡吗?”
气势一落千丈。
焦烟身子一歪,摔倒,双手撑地又徐徐站起:“我赢了,看样子你没有再战下去的力量。”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是知晓你生反骨,当年干脆一剑斩了你,一了百了。”
司卿嘿嘿冷笑:“反骨?我没有反骨,有的只是为先生先除一强敌。”
“你为了不相干的人,落到现在这地步,不后悔?”
“不后悔。”
“可叹啊,你在与我拼命,你口中的先生莫说支援一剑了,人影也不见。”
“先生自有自己的考虑。”司卿冰冷道。
头顶上的阴云复合,刺骨寒冷的雨水淅沥沥淋在司卿身上。
他现在的样子,哪还有往日手握大权时的意气风发,比丧家犬犹有不如。
“你是神州司卿,老老实实不拼命,享尽荣华富贵,何必不顾一切找我拼命?”
“我乐意。”
“哈哈……千金难买我乐意,我喜欢。”焦烟哈哈大笑,“好了,接下来该是我亲手斩杀你这孽徒了。”
“孽徒?放屁,你从未是我的师傅,那点破机缘,不过是广撒网罢了。”
“哼,没有我送给你的机缘,你狗屁都不是。”
“域外小丑,说我堂堂人间司卿狗屁不是?好大的胆子!”他勃然大怒。
一只手拄着膝盖,摇摇晃晃站起。
雨水将剑上的鲜血洗去。
既有焦烟的鲜血,亦有他自己的。
“此剑,陪我斩杀上百位大敌,看来今日终要折剑在此了。”
司卿说了句焦烟听不懂的话语。
不仅听不懂,同样看不懂司卿接下来的举动。
只见他折断自己的剑,将带着剑柄的一截插进自己的胸膛,狞笑着看着焦烟:“陪我去死吧。”
松开手,剩下的半截剑,飘在空中,载沉载浮。
司卿轻声命令道:“去。”
半截剑瞬间殷红如血,掠成一道虹光。
眨眼间穿透焦烟的心脏。
焦烟难以置信。
两人在会客厅时,司卿突兀刺中她的那一剑,不过是小伤,吃颗灵丹妙药就好了,然而这一剑,却对她造成危及性命的重伤。
焦烟歇斯底里怒吼。
“贼子!你敢杀我!”
“旁人都能死得,凭什么你不能死?!”
“我是玄真太元天的人!比你们人间人高贵无数倍。”
“放你娘的屁!”
焦烟忽然落寞下来:“你前两剑皆是障眼法,为的是这一剑。”
“一身真气,两伤术法,寿元换来的力量,全在那半截剑上了。如果现在仍然杀你不死,我彻底没办法了,我想,你应该会死吧?”
将带着剑柄的半截剑刺中自己要害,为的是置之死地,不给自己留哪怕一丝一毫的退路,唯有如此,方能破釜沉舟!
另外还有逼迫出穴窍内残留的全部力量,汇集于那半截剑,斩杀焦烟!
半步金丹的大高手,尤其像焦烟这种何止半步金丹,只要天地允许,很快就能破进金丹境的大高手,司卿非常清楚,必须让自己不遗余力,才有机会杀了她。
从会客厅始,到现在刺中焦烟心脏。
所有的谋划,一步不差的符合司卿设想。
倘若现在还杀焦烟不死,司卿真没办法了。
焦烟身子晃了晃,后又稳住。
她如梦初醒。
“好深的心计。”
“是不是你我在泉城第一次见面时,你就有了杀心?”
司卿而今说不出口,处在弥留之际的状态。
焦烟也不想听他的声音,趔趔趄趄走到司卿身边,垂头看着他。
“你呀你,为了神州百姓,当真付出全部了。”
“假设你有子嗣的话,我会把他们全杀了,令你断子绝孙,你没有。”
“假设你有徒弟的话,我将他们诱惑成我的人,既然你矢志不渝想除掉我,那我就让你培养的弟子,一生一世为我做事,但你还是没有。”
“那么……我只好多杀人间的人了,你不是为了他们慷慨赴死吗?我就杀的天昏地暗、尸山血海!!!”
“你看见了,我没有死,现在的你虽然也是半步金丹,不过半步金丹和半步金丹还不一样,剑修苏峮如何?在半步金丹里算是好手了吧?仍然死在你先生剑下,法天象地、掌握五雷的风采,让我亦是心惊胆颤不已。”
“是不是感到懊悔沮丧?明明谋划的如此周全,依旧杀不死我!”
“你啊你,给你两年时间,修为再进一步,今日的我必死无疑。”
“可叹没有两年时间。”
司卿闭着双眼,气息如丝,眼看着不消多时就要彻底一点生机也无了,他双手仿佛慢动作一般,握住插在自己胸膛的剑柄。
焦烟任他作为,难道到了现在,仍能杀了自己吗?
笑掉大牙。
焦烟极其肯定,她愿意,一脚踩下去,就能把司卿最后一点生机踩灭。
她没有,似乎猫戏耗子,想亲眼看着司卿拼尽所有努力功亏一篑的绝望。
剑,渐渐拔出胸膛。
不属于司卿的声音响彻在焦烟心底:“司卿一人路上孤独,你陪他去吧。”
司卿心声低低道:“我的力量太弱了,此前夸下海口不需要先生动手,没想到依旧靠先生斩杀焦烟。”
“你的名字,必会令无数人牢记。”
“这就够了,死而无憾。”司卿心声回道。
焦烟瞠目结舌,看到那半截剑钉向她的脑袋。
极其想躲。
但双脚貌似长在了地面,身体仿佛被施了定身术,莫说动一动了,眨眼一眨眼睛也做不到。
剑没入头颅。
焦烟神情惊骇,就此凝固。
司卿露出放松的微笑,最后一丝生机快速消失。
与此同时。
一位站在泉城高楼大厦,以望远镜观察战场的修行者,悲痛流泪。
旋即发送了一条短信。
神州司天司卿,为神州,慨然战死。
老天师叹气复叹气,好像叹气没有止尽一般。
他清楚,同时代的老友又死了一位。
虽然司卿比他先上路,然而活着的人悲痛的心却是不能抑制的。
张翠花在打坐修炼。
老天师打开房门,抹了把脸,下到一楼,找服务员要了两瓶白酒。
一瓶白酒洒向司卿战死的方向。
一瓶白酒悉数饮下。
为英雄送行!!!
陈禅站在阳台上叹道:“司卿战死了。”
齐红袖从背后环抱他:“他是英雄。”
“确实是英雄。”陈禅轻声说道,“自古以来,为了芸芸众生战死的英雄不计其数,可亲眼看着他们战死,自己却无动于衷,总是心里不好过。”
“你也是英雄。”
“我不是英雄。”陈禅仰头望着阴沉的天,“不过是苟且偷生的人罢了。”
长生,对他而言,反倒成了深深锁在身上的枷锁,见过太多悲欢离合,若非有些记忆渐渐遗忘,记的不再那么清,即便他叫陈禅,同样承受不了重到比大地还重的回忆。
“好了,死的人为了芸芸众生慷慨赴死,死得重如泰山,活着的人总该想方设法把他没有完成的事做完。”
两人回到客厅,陈禅把阳台的门关上。
外面冰冷刺骨,里面温暖如春。
不管泉城战事发展到了何等地步,供应百姓的地暖照旧运行,没有停下。
否则,不知多少人要忍受寒冷了。
他们同样伟大。
……
章璇玑久久无言。
直到旁边的老人问道:“司卿一死,我们少了一大敌手。”
“就算他活着,也起不了多少作用。”章璇玑冷声道。
“嘿,你比焦烟如何?能在司卿必死之剑下活下来?”老人又稍显沉默:“先是苏峮,再是焦烟,他们手底下的拍卖行要被神州清算了。”
“嘿,他们的任务早就完成了,不正是有你们存在,大道复苏愈来愈快,灵气爆发的不符合常理?”
“常理?灵气复苏此事原就不是常理。”老人嗤之以鼻,讥笑道,“反倒是你,早在龙虎山就拿小道士们通风报信,与我们搭上线,你为了什么,莫非认为我不清楚吗?”
“给还是不给?”章璇玑轻轻问道。
老人摇摇头:“现在不是时候。”
“你的实力可比不上焦烟,连苏峮都比不上,到时那人杀你,我不会插手。”
“插手?不必你插手,我本跟焦烟不是一路人,既然她死了,我走不就是啦?去找个安全的地方慢慢图谋。”
“你要去关外?”章璇玑冷冷道。
老人不答,转身离去,眼看着是要出泉城。
往北走。
“果然是关外。”
章璇玑嘲笑道,“一大把年纪了,活的胆小如鼠,丢人不丢人?”
老人对她的冷言冷语,不屑一顾。
不就是人间区区魔头嘛,有什么了不起的?等师门降临人间,这样的魔头看家护院都不配,外人不知,老人对自己宗门十分自豪,因为他的宗门在那上古年代与天泉圣地一样,同是圣地!
天泉圣地覆灭了,自己为之出生入死的宗门长存!
莫非此事还不够令他自豪吗?
“等等!”
章璇玑追着他的背影,喊道。
老人停在街道,注视落下的章璇玑。
她问:“大家将话说明白,别藏着掖着,你说吧,我帮你们做了那么多事,究竟到什么时候,才把它给我?”
“天泉圣地有一年代出了两位圣女,威压人间,只差一步便飞升昆仑,后来两人为了延续寿元进入天泉圣地的瑰宝内苟延残喘,我们要你得到那件瑰宝。”
章璇玑回道:“此事在修行界已然有不少人知晓了,既然曾是天泉圣地的瑰宝,再加上活着的圣女,我一人单枪匹马,恐怕力有不逮。”
“那是你的事。”
“哼,你们铁了心不给?”
老人顿了顿,思虑道:“这样,你终究给我们提供了不少龙虎山情报,在瑰宝出世后,你只要替我们挡下那人就行。”
“这件事一点都不简单。”章璇玑摇头,“那人的战力你亲眼看见了,法天象地、掌握五雷连出,苏峮都死在他的手下。”
“别忘了你的出身,你是人族一口轻灵气化成的妖魔,拥有天赋神通,多想想总会有办法的。”
“好,先把它交给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会为你们卖命。”
章璇玑说道。
老人打量她半晌,问道:“这件东西即便是我所身处的福地内,也没有。”
“以后还会有,你的传承长存于世,一定能再等到一个。”章璇玑话语略显乞求。
她见老者仍然犹豫,怒道:“大丈夫婆婆妈妈怎能成事?!司卿死了,鱼嘉、夏侯穷重伤,正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
老者退后两步,看着章璇玑,冷冷道:“你发道誓!”
章璇玑忽而大喜过望,赶忙不顾一切发了道誓。
有了道誓约束,她必须完成应下的事,方能不被道誓反噬。
老者右手攥了下,再松开,手掌有了一颗荔枝大小的果实。
果实红彤彤,分外讨喜。
它是武夷山上一棵看似普普通通的树结的,成熟时,满山香气扑鼻,附近的修行者闻风而动,赶去找寻机缘,最终落在老者组织手中。
彼时身在龙虎山上的章璇玑听到两位小道士讨论此事,心底大震。
她知道果实是什么东西。
马上操控这么多年在龙虎山积累下来的人脉,好不容易跟老者搭上线。
老者恰巧对龙虎山的消息极其感兴趣,只是老天师坐镇龙虎山,他遣去的人俱都无功而返,让龙虎山道士叛变的阴谋一而再的失败,章璇玑主动联系着实令他喜出望外。
剩下的事,就是一连串的交易。
章璇玑为了果实拼尽力气帮老者得到想要的信息,但老者所在的组织犹如贪得无厌的饕餮,攥着章璇玑所求之物,每次都说还差一点。
直到她下了山,听说老者在泉城,马不停蹄赶来,明面上是为了七十二口泉池、为了那座不世出瑰宝,实则为的是这颗红彤彤果实。
“我走了。”
“到了关外小心一点,你们组织在关外布局很少,省得死在那里没人替你收尸。”章璇玑不忘挖苦。
老者突然后悔如此轻松的就将果实交给她,组织让他负责此事明明一再交代,章璇玑此等妖魔,利用得当,收获良多。
只是,老天师出现在泉城,明显为她来的,老者非常想留她性命,继续帮组织做事。
“不用你关心。”老者冷笑,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泉城。
落在高速路的一旁,老者垂头凝思。
显然老天师自天师禁制中知道了一些事,所以付出大代价下山前来泉城。
章璇玑曾经到底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错,才令一位天师不顾代价的诛杀她?
“哦?”老者恍然抬头。
章璇玑交给他的情报中,有一份是窃取仙人后代肉身,借此成仙的手段。
这般手段乍看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仙人后代的肉身,没那么玄奇,福地内就有不少仙人后代,也没见他们怎么样。
但是那份情报还记载了,取得了仙人后代肉身,可坐上天师之位,以龙虎山积累下来的无数气运辅助修炼,比那些资质奇绝的天纵奇才还有希望羽化飞升。
老者霎时拍案叫绝,不知是哪位龙虎山道士想出来的法子,真如此做下来,还真有机会成事。
仙人后代本就与大道亲近,加上龙虎山气运,真真就前途不可限量!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什么章璇玑,什么这一代的天师,原来都是棋子,张宗敬啊张宗敬,知道真相的你,不知会不会恨死龙虎山?!”
吞下果实的章璇玑,一屁股坐在冰冷地面。
脑海的记忆犹如走马观花。
似汹涌的浪潮,铺天盖地的将她狠狠砸下。
以前从不记得的事,慢慢想起。
过往的爱恨情仇,一一浮现心底。
她凄惨怒吼:“龙虎山!!!我要将你们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宗敬!!宗敬!!!我的儿!!!!”
……
老天师浑身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