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我已经够苦的了,生下来就被爹妈送给别人,养父母总拿我撒气,我从小就给他们做牛做马。我不能让我女儿也过苦日子,她就那么点儿要求,就一个冰激凌啊!”
“从那天起,我就偷偷摸摸从外面买吃的带回家。我不敢买新衣服给我女儿,但我可以让她吃上更多的好东西。”
……
办公室里,虎平涛注视着那个趴在桌上写作业的小女孩。女警和社区工作人员买了一堆零食,她却不感兴趣,不是因为忙于学习,而是“这些我都吃过,不好吃。”
雷跃接到何萍打来的电话,她的语气充满亢奋和激动:“雷队,找到了,三个钱袋,都是防水包装。具体的数目正在清点,都是人民币,目测超过两千万。”
雷跃随口吩咐了几句,挂断电话。
他有些感慨,其实李丽红没撒谎,她过得的确艰难。
李广益也有同感,压低声音道:“李丽红没有直接参与贩毒案件,只是藏匿赃款。她那个女儿太小了,才上小学三年级。我说,在符合规矩的前提下,还是尽可能给她争取轻判吧!回头跟监狱那边打个招呼,对她多加强教育,争取减刑。”
雷跃没有直接答应。他凝神思考了很久,慢慢地说:“这只是初审,很多信息还需要验证。你给监狱那边对接一下,最好明天就对李荣凯进行审讯。李丽红一直声称她对李荣凯贩毒的事儿不知情。这知道与不知道,在法庭上是很重要的判决依据。两千多万啊,金额太大了,咱们这次一定要从严从细,不能像上次那样,因为没找到赃款就匆匆结案。”
李广益点点头:“好的。”
……
办公室,李娜的作业已经做完。女警从食堂给她打了饭,吃完以后小女孩要喝水,虎平涛拿了个纸杯,从饮水机上接了水,递到她面前。
“叔叔,再给我个杯子好吗?”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
虎平涛微微一笑,给了她一个新纸杯。看得出来,小女孩正在玩某种游戏。
她把两个杯子重叠,然后分开,把杯子里的水倒进另一个杯子,嘴里咿咿呀呀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打开文具盒,拿出铅笔,在杯子里来回搅拌。
陪同的女警看着觉得有趣,俯低身子笑着问:“你在玩什么?过家家吗?”
小女孩仰起头,胖嘟嘟的圆脸很可爱:“我在兑药。”
“这是药?”看着杯子里的净水,女警脸上笑意更浓了:“这能治病吗?”
“能!”小女孩回答得很干脆:“以前我妈妈就是这样兑药,给爷爷奶奶吃。”
听到这里,虎平涛脸上的笑意凝住了,他感觉脑子里猛然出现了一些从未想到过的画面。
非常模糊,还有很多难以捉摸的信息。
他不顾膝盖上的伤痛,连忙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到近处,半蹲着身子问:“你妈妈以前是怎么兑药的?”
“跟这个一样。”小女孩指着杯子里的水,认真地说:“那种水很难闻,很呛,爷爷奶奶喝了以后就睡着了。”
虎平涛感觉浑身上下不寒而栗。
他盯着小女孩那双天真的眼睛:“娜娜,你知不知道,你爷爷奶奶已经去世了?”
“知道。”李娜点点头,脸上的神情有些茫然:“妈妈那时候还给我穿白色的衣服,给我衣服上套了个黑色的布圈。”
虎平涛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站起来,对不明就里的女警道:“麻烦你看着她,我出去一下。”
“好的。”女警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突发情况。”虎平涛没有解释,他伸手指了一下正在玩纸杯游戏的小女孩,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一定要看紧她,我很快就回来。”
走出办公室,虎平涛拿出手机,拨通了雷跃的号码。
“雷队,李丽红案有新情况。”
雷跃在电话那端怔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发现了什么?”
虎平涛一字一顿地说:“我怀疑李丽红养父母误饮假酒的那个案子,她本人就是凶手。”
……
半小时后,王雄杰带着几名警员匆匆走进了缉毒大队办公室。他们同时带来了临时从电脑里调出,关于李丽红养父母案件的所有资料。
雷跃已经泡好了热气腾腾的茶水,几个人围着桌子坐成一圈。看着坐在对面的虎平涛,雷跃好奇地问:“小虎,你为什么会想到是李丽红杀害了她的养父母?”
“她的女儿一直在玩兑药游戏。”虎平涛认真地说:“游戏,是一个人童年的重要组成部分。一般来说,三岁左右形成的逻辑思维将影响一生。在这个时间段,小孩子是没有善恶判断能力的。他们的世界观和思维意识主要来自父母,以及身边亲近的人。比如关系密切的亲属,或者幼儿园老师。他们会模仿这些人的语言和行为,甚至在大脑深处形成永远的烙印。”
“适合小孩子玩的游戏很多,但很少有人会教孩子玩兑药。当然,这样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医生或者药剂师的孩子就会玩这个,工程师或者数学教师也会教孩子用不同的容器调兑液体,进行早期的逻辑训练。可是李丽红不同,她受教育程度不高,从她对食物的态度就能看出,她对孩子的早期教育方面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与其说她对食物有一种报复性的消费欲望,不如说是强烈的占有欲。那是潜藏在贫穷深处自卑感,突然暴富后无法压制,井喷式爆发出来的狂热冲动。”
“一只烧鸡,只吃鸡腿和翅膀。一盒蛋挞,吃掉了四个一半。一盒巧克力,只吃了三分之一。这些食物都不便宜,普通的工薪阶层也不敢说是每天都买,而且整只整盒的买。李丽红前些年是很小心的,不敢吃也不敢用,生怕花钱引起我们的注意。后来她觉得风头过了,就开始报复性消费。我相信她所说那些关于她女儿的故事不会假,然而问题就在这儿:李丽红从未想过要以更加聪明的方式改变生活。她宁愿每天都穿着破破烂烂的旧衣服,也要偷偷花钱购买普通人难以问津的奢华美食。以极其贪婪、浪费的方式,满足她内心深处的欲念。”
“她养父母误引假酒致死,可警方一直没有抓获犯罪嫌疑人。当时的资料表明,酒的来源可能是村子的一个酒坊,在制酒过程中掺兑了一定比例的酒精和香精。而且那些酒早在案发前两个月就被李丽红的养父母买回来,原本是打算中秋节的时候喝。李丽红当天从镇上买了些猪肝和猪肉,炒了几盘菜,于是他们把酒拿出来,当时喝了就人事不省。”
“当时尸检结果显示死因是乙醇中毒。”王雄杰谈起案情就不再嘻嘻哈哈,他把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些资料,递给坐在旁边的雷跃:“我们在现场,也就是李丽红在南泉村的老宅里,找到了小半桶还没有喝完的散酒,检测后发现工业酒精比例极高。这种酒别说是喝了,随便用打火机就能点燃。当时我们也怀疑过这个案子可能是他杀,可是找不到酒的来源,李丽红和村里的人都说死者夫妻俩常年酗酒,每次都用大号塑料桶去外面买酒,数量很大。村里人曾经问过他们在哪儿买的酒,他们怎么也不肯说。”
“技术科对剩下的酒做了化验,少喝点问题不大,喝多就不一样了。”
雷跃很疑惑:“远亲不如将近邻。一般来说,只要关系不是很差,应该不会隐瞒买酒之类的信息。”
“你不知道,那夫妻俩是真不会做人。”王雄杰拿过雷跃手中的文件,抽出一张,用手指点了点中间的部分:“这是当时给他们邻居做的笔录。人家说了,李丽红的养父母前前后后好几次卖酒给他。酒的质量并不好,可价钱也不算便宜。很明显他们在中间赚了一道,这夫妻俩没有经营酒坊,显然是从外面低价买回来,主要使他们自己喝,顺便再卖一点儿。”
李广益聚精会神看着文件,他用手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正在思考的大脑使他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既然邻居从李丽红养父母那儿买过酒,他家里应该还有喝剩下的。老王,怎么你们查案的时候就没想到这个,拿两家的酒做个对比化验?”
“胡说什么呢!你当我这么多年都是吃干饭的?”王雄杰被他说得很不高兴:“邻居家里的酒一个多星期前就喝光了,装酒的空瓶也不知道扔哪儿去了。这是案子的疑点之一,我带着人在南泉村找了好几天,一无所获,对李丽红的讯问也没有结果,只能按照程序暂时结案。”
“李丽红这个女人很不一般。”虎平涛目光中释放出深深的思索:“从她对食品包装和各种垃圾的处理手法来看,李丽红有一定程度的反侦察能力。尤其是那天乘班车去南泉村,她来回全程都在装睡。这表明她对外界环境已经产生了以自我封闭为手段的戒备意识,并且“装睡”这种方法进行自我防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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