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2、得悉隐秘

目录:还珠贝勒| 作者:缘来的鱼| 类别:都市言情

    厅中几人各有思量,一时俱是沉默,神态各异。唯有伫立一旁的瑶林面容沉静,似对眼前众人所说毫无所觉,微微低垂着眼眸,只用些许余光留意着。

    纪晓岚轻咳一声,打破厅中静谧,他心知此时乾隆心潮起伏,即便心里还有疑虑也不好继续再探问,而宋远晗有今晚这般温和态度,方才委婉说出些示弱的话估计也是他极限了,真要他跪下求恳认亲之类是不可能的。

    和珅也觉得现下两人缓和许多,认亲一事大有可为,他之前身处中间左右为难的感觉也少了许多,便微笑着道:“爷,天色已晚,这就回了吧。”

    纪晓岚便也附和。

    乾隆再看了看宋远晗,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半响,又转去看他身上衣裳,怔住了。想说什么又忽然止了,点点头算是同意和珅。宋远晗也不多言,从容起身行礼送客。

    乾隆一见如此,便一整面容,变得肃穆庄重,眼光一闪流露出帝王的威严气度,轻哼一声起身离去。

    众人送到府外,瑶林牵马侯在左右,乾隆登车之际略一停顿,面向车厢也不回头,忽而道:“你有伤,那就好生养着,不可妄动!”

    这话虽没有称谓,旁人一听便知这是对宋远晗说的,只是前半句还能算是关切之语,越到后来便带了肃杀之气,隐带威胁。宋远晗听得暗恼,也不好装作听不懂,只好恭声答应一句。

    其实这话也不怪乾隆,他身为帝王,唯我独尊,真要温言安抚等于承认关心宋远晗,这是极难的,所以说了半句便又变了调子。是关切还是威胁?也许两者都有,恐怕就是乾隆自己也不清楚。他是皇上,君臣父子,先是君臣才是父子,他也惯于这般了。

    这当中的曲折即便宋远晗懂得,也不会有所体谅。父子什么的,他本就不愿承情,何况对他来说,皇帝就是历史局限性造就的一种生而就有性格缺陷的物种,反复无常就是代言,计较太多无用,能不远不近地保全自己便得了。

    等乾隆一行人离去,纪晓岚神色也有些讪讪,便说天色已晚,让宋远晗留宿纪府。和珅闻言,自是无可无不可。

    本来留宿纪府也不算坏事,还能就近去看紫薇等人,但想起乾隆方才所言,宋远晗便不愿就这般轻易答应了,便有意无意地说:“爷说‘不可妄动’,我还是跟和大人回去吧。”

    纪晓岚听了一愣,莫非宋远晗以为自己顺着乾隆的话意要软禁他么?可即便是回和府,也是一样啊。但转念一想,纪晓岚便明白过来。宋远晗故意曲解乾隆的话,让自己碰了个软钉子。宋远晗在乾隆面前说话不能太过,但也不能恭顺过头,乾隆一走,就揪着他纪晓岚了。

    不过纪晓岚确实雅量,听了他这话也不辩解,笑道:“正该如此。”

    宋远晗也不会得寸进尺,便与他告别。和珅见了,也顺从地吩咐下人准备车马。

    这回不必与和珅同车,宋远晗多了些自在,放松身子歪在车厢里头,一下子就觉得浑身都痛,有伤口的刺痛,还有疲惫过后的肌肉酸痛。挨到和府,他早已困倦难熬,本想着要见一见宋建,也不能支持了。

    他想了想,临睡前让人去把在小四合院里头搬来的行李搬到他屋里来。他便回房,匆匆梳洗一番,几乎就立即倒在了床上。

    一睡就睡到了后半夜,宋远晗口渴醒来,一看半掩着的窗户洒下一湾月光,觉得大约是凌晨四五点。想起原本在外间上夜的婢女昨晚被他赶去了,便自己爬起来摸索着去倒水,倒了半盏凉茶喝下,灼热的喉间这才舒服了些。

    他抬手摸了摸额头,觉得自己有些低烧。要说他有什么大病他是不信的,可这低烧头痛之症就是不好。想来要是让那天给他看病的大夫知晓,估计就把他当绝症治了。好歹重生一次,他怎么也不能就做个缠绵病榻的贵公子。

    一想及此,他就不愿就这般睡了,趁着房中无人,他穿上外衣,摸索着找到了从那小四合院搬来来的那几个木箱行李。以宋建的谨慎,进京认亲事关重大,是不会在书信行李当中留有痕迹的。正是知道这些,所以之前宋远晗一直没想去看这些东西,也没打算毁去。

    而现在这些东西也许和珅等人都查看过了,肯定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宋远晗也不抱什么希望,但看过总是会安心些。

    对于这一行人上京认亲的事,宋远晗原本是没什么疑惑的,不就是他娘等了多年考虑再三终于派人来碰碰运气呗,虽然对困难的考量不足,想要托付的人有些不靠谱,但总算是一件明明清楚的事情。

    但经过这几天的变故,他又有些疑惑起来,莫非他是受了那个电视剧的影响,把一切都想得太多简单了?

    乾隆下江南,周围侍候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的周围那是时刻都有人守着的。不管他那便宜娘亲是怎么近得了乾隆身边,这件事不可能没人知晓。乾隆当作一夕姻缘,吃完后抬脚就走,这没什么。但她是侍候过皇上的人,过后怀了身孕怎么可能就能安安静静留在海宁,生下儿子长了十多岁还没人知道?

    莫非,他真的不是什么龙裔?他虽没有见过宋氏,但这些日子以来和宋建相处,倒也没怀疑他们会胆大至此欺君犯上。如果他不是龙裔,那么是谁一手策划他上京,有什么目的?

    如果他确实是乾隆的儿子,那么又是谁不愿他身世被人知晓,又不能赶尽杀绝妨害龙裔,一直瞒着乾隆,把他藏得死死的?而这些,跟宋建的事故有什么牵连呢。

    宋远晗想得一头浆糊,现下无法点灯,又不愿喊人过来,他便把箱子移到窗子旁,推开窗子接着月光查看。衣物什么的他也不看了,胡乱翻动找到了几本书本和几封信。书本随意一翻,他是看不出来又什么奇特,但估计就是寻常书本,不然不会还留在这里。

    而对那些信他就郑重许多,不知是不是光线不足,打开之后他反而看得极为认真,一字一句细读。

    有两封是宋建准备寄回去海宁的,一封写给他的老母亲,一半问了家中琐事,一半说一路顺利无病无灾,又提及见了一位老朋友感叹了一番,又说很快就能回去,语气恳切。一封是写给宋柔玉的,同之前差不多,也是一半问候一半自诉,不同的是语气正经很多,读着感觉僵硬。最后一封是宋建一个侄儿寄来,说宋建的老母亲旧疾又犯,恐怕难以支撑,家中叔伯命他尽量赶回,字句急切,对那家中叔伯还隐有愤然之语。

    很寻常,没有提及认亲的具体事情,也看不出有什么隐晦暗示的话。宋远晗看完一遍,有些放心了。若不是他的身份确凿无疑,宋建通信不会一点马脚不露。他就不信宋建能有那般大才,相处这些时日一点不露。

    这一遍看完,他的眼睛涩得不行,果然光线不够尽损眼睛。休息了一会儿,他又睁开眼睛把三封信匆匆浏览一遍,这回看得快,看完倒感觉把三封信的内容都看混了一般。

    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他努力细想,隐隐记起了什么……这宋建,他的老母亲好像没有什么宿疾啊。宋远晗脑中慢慢浮现一个模糊的印象,是个十分矫健的老奶奶,拧着个小木棍就往那几个淘气的小男孩身后追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烧糊涂了,他可不记得什么老奶奶,也许这是这个身体原本的记忆,但这一印象从脑中浮起的时候他就相信了。

    那么,这些信就奇怪了。如果宋建的老母亲真是病了,宋建估计就不会千里迢迢跟着上京,而收到老母亲病重的信,宋建回信的时候也该急切询问。宋远晗捻起那封宋建写给老母亲的信,那大半讲叙京中情况的语句,什么办事顺利无病无灾的话,像是明白了什么。

    这信中亲热不足,恭敬倒够了,那不是写给他老母亲的信,而是宋建写给宋氏的信!若不是宋远晗一闪而过的老奶奶身影,他又如何得知其中机巧!难怪和珅等人毫无所觉,只能等待到海宁探问的人返回。

    这信中说的一路顺利无病无灾是讲述宋远晗的情况,而宋建说起见了那位老朋友估计就是指搭上了线,有面君的可能了。

    至于宋建信里头那身子病重的“老母亲”,也许就是宋柔玉了,这信中叔伯,无非就是宋家人了。

    宋远晗想及此,慢慢把思绪梳理一番,虽然还有挺多破绽,但也算是较能解释现下情形的。紫薇的母亲留下遗命让紫薇进京,想要紫薇替她当面对乾隆问那几句话,这理由十有只是借口。不过是因为她病故,担心族中无人看顾女儿,不想孤女飘零于世罢了。

    即便乾隆如何种马,他的身份在那里,宋柔玉作为一个能得乾隆眷恋的女子,再笨也奔不到哪儿去。她何尝不知道怀孕生子的时候没有说,往后想要再认亲只会不清不楚。想来她怀孕生子的时候把这秘密埋藏于心,也就存有一辈子不说的想法了。

    她有父母,有家财,抚育一个孩子不算什么。可她再聪明,也是闺阁女子。她又怎么会想到她未婚生子的艰难,世情如霜,若她父母俱在,她也一切安好,那些闲话她可以不听不闻,把儿子庇护在家中,独自支撑家业。

    但宋柔玉现□子不行了,一旦她故去,那信中的叔伯就会蜂拥而至,宋远晗一个少年,又有那样不清不楚的身份,本就不是宋家人,又怎能抵过那些贪婪的洪水猛兽!宋家族中只要故作公正,把宋远晗随便过继到一家,说是等他长大再继承家业,就能吞了宋柔玉这一支的家财,得了好名声又获了实益。

    于是,宋柔玉最后让他们进京的原因跟夏雨荷有些异曲同工,慈母放心不下儿女罢了,再简单不过。

    他的,母亲?一时手中那薄薄的信纸重若千斤,压得他胸口一阵一阵地闷痛。他原以为那宋柔玉处心积虑,不顾认亲的艰难追求荣华富贵,是个浅薄妇人。这女子的事情听在他耳中,什么守候,什么孤单,只不过博得他一点怜悯罢了。

    若事实真如他猜测……他有些不敢想,不敢深想,第一次怨恨起为什么自己观察得这般仔细,怨恨起原本存在身子里忽然而至的记忆,怨恨他对母亲这个称谓这个身份所感觉的厚重!

    他曾有母亲,她很好,曾护了他一辈子。现下,他又有母亲了。

    女子虽弱,为母则强,但宋柔玉最终下定决心让儿子进京,应该还有身边人的推波助澜。不然,她病体沉重,谋划不了这种大事。

    不管当年是紫禁城中的谁做主瞒下了宋柔玉怀孕一事,那人安抚了宋柔玉,又过了这么多年,估计早就放心了,不会过了这么多年后让他们进京。可能的解释就是海宁留守看顾的知情人当中有人生了异心,千方百计劝服了宋柔玉,送子进京,也可能是后来宋家另有人知晓这秘密,辗转促成此事。也许那人就是孙吉……

    也许他不进京,在宋柔玉故去后,还会有性命之虞。也对,家财算什么,他一个男子,即便再病弱,只要不被苛待至死,寄人篱下也会有独立的一天。除了受族人欺凌,家财不保,他不得不走的原因就是性命了。

    宋远晗抚着信纸,歪在窗旁的小塌上,身上有些发冷,可心口那处却越来越热,热得像是立刻就能从里头烧起来。这一番联想虽然奇异,但之前也不是没有蛛丝马迹,他越想便觉得大有可能。

    那么,孙吉出事也许就不是意外,宋建失忆自然也不是意外……有人在背后,从十多年前就一直在背后了,那人当初也许并未逼迫宋柔玉,反而是成全宋柔玉瞒下了龙子一事,而现下,却不一定单纯是好心了。

    宋远晗并没有往最坏处想,但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一时想起死去的小辰,又想起远在海宁几乎油尽灯枯苦苦支撑的宋柔玉,想起纪府孤独无依的紫薇,又想起宋昕和珅瑶林等人……生生死死,各种情景在他眼前晃过,他时而迷幻,时而又清醒无比。

    直到窗外晨曦微光透入,他才把信件等物放入箱子收拾好,重新躺在床上。他原以为他睡不着,没想到几乎一闭眼睛就睡去了。熬了一夜,即便意志再坚强,无奈身体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