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6、进宫面圣

目录:还珠贝勒| 作者:缘来的鱼| 类别:都市言情

    第二天一大早,宋远晗就装扮一番等在宫门外等着里头皇帝召见。鉴于他现在特殊的身份和外形(光头),他身上只用了深沉的净色,徒然在年轻的面容上显现出些许沧桑。

    什么时候他居然也有了求见乾隆的资格,和珅提出要他进宫求见乾隆的时候他还有些疑惑和忐忑。若以某些人惯常的谨慎来看,在一切都不可能肯定也不会有机会公开的情况下,他宋远晗这个中心人物自然也不应该出现在敏感的地方。

    他跟着和珅到皇宫求见乾隆,跟乾隆微服出巡路过旮旯地方“偶然”见到他,意义是完全不同的。若他今天成功面见了皇上,这无形中也算是一种乾隆的默认和肯定。特别是这样的会面只可能在小范围内保密,乾隆的这种态度很快会被耳目灵通的后宫和朝臣知道。然后旁人就会查探……就会猜测……然后肯定某种事实。

    如果是以往,宋远晗不会尝试去做这样的冒险和试探,即便这样做有很大可能被乾隆拒绝,然后他就能一劳永逸不用再面对乾隆。除了这个不太现实的考虑,他不愿意进宫,更大的原因是在那个皇宫里住着很多不受他控制的强权人物,他这个自认为有着自由思想的现代人即使能勉强适应也永远不可能接受卑微地匍匐在皇权之下,那是不可言明难以控制的畏惧感。

    宋远晗挑开轿帘,瞥了一眼那紧闭的宫门,那厚重的红色此刻看来并没有以往他所认识的那样喜庆热闹,反而因为过于强调的肃穆庄严透出一丝阴沉死气,似乎只看一眼就能让他浑身发冷。佛祖观音耶稣真主还有梅林什么的,保佑他进去了还能全身而退啊……

    等候的时间有些过长,宋远晗待在轿子里开始还算兴趣盎然地看着上完早朝之后三两离去的官员们,偏着头听着外面偶尔响起的一两句对话,后来就有些不耐烦了,眼皮耷拉下来,歪在一边一下一下地钓鱼。

    这一等就几乎到了午时,好不容易才等到有人来叫醒他,被来人引领着通过好几处宫门,被盘问的时候脑袋都还有些发胀。和珅并没有出现,领着他的是四个三等侍卫,这还是昨晚和珅强迫他记住的宫中品阶衣饰他才能勉强分辨出来的。

    走了好大一圈路,宋远晗几乎没给绕晕,模糊地想着等会的应对之道,忽然注意到脚下的道路变得绵长曲折起来,不再是宫中石阶大道。讶然地仰首环视,发现周围树木渐多,道旁的草丛花簇种植也显得随意许多,道路的尽头是几棵梧桐,隐约在枝叶间露出一室楼角。

    宋远晗缓慢地接近,看着终于显现出来的一排屋子,它不可避免地依旧红墙绿瓦,但在细节修饰上较为柔和,他能想象屋子里头带有江南风味的装饰。

    引领他的侍卫们安静退下,一个内侍沉默着躬身推开了门。宋远晗下意识看了那位内监一眼,除了过白的脸色和毫无表情的面容,那人不比宋远晗在宫外头看见清朝人奇特。宋远晗感叹一下,对自己在这等时刻心里头还有这种好奇有些佩服,啧啧,皇宫一日游。

    再疑惑着打量了一会儿打开的门,他脚步不自觉地放轻,几乎是挪着走了进去。

    即使已然是午时,隐藏在树荫中的屋子里也只有微亮光线,刚迈入屋中就能看见光线中浮动的微小尘埃。这地方幽静得诡异……宋远晗有一瞬间怀疑起要见他的不是乾隆,但很快这样的想法就消失了,为着屋里不同一般的沉滞压迫。

    屋里的装饰如他所想,只有正中安放着的桌案即便样式再简单,上边的纹案雕饰也能让人一眼看出不同。宋远晗抬眼看去,安坐在阴影中微侧着身子作闭目养神状正是乾隆。

    乾隆似乎刚处理完政务过来,身上虽然不是龙袍,但也比一般常服隆重精细许多,神态有些疲惫。宋远晗看不到他的眼神,但从没有这么一刻让他清醒地认识到面前的人是这时代最有权势的人,那种与生俱来的威迫贵气让他一瞬间兴奋起来,先前的忐忑一下子不见了,他就像一个热血少年一样期待着刺激的交锋。

    宋远晗调整了呼吸,庄重地跪下行礼,用的是平民见礼的方式,那种出身微贱的诚惶诚恐他做不出来,但抱着完成一个完美礼节的态度,至少没有出错。

    乾隆在他跪下的那一刻半闭着的眼睛就睁开了,流露出一丝诧异看着他行礼,宋远晗完成了好一会儿他也没有一点表示,毕竟之前几回都没见过这人这么规矩。这样的反差让他忘记了一切,只顾着细细观察他。

    “……起来吧。”沉静的声音响起,乾隆指了指左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宋远晗低着头,原来还期待着什么平身免礼,结果听到这么平常的话语不由得挑了挑眉,从地上起来告了声罪,欠身坐了。

    “你要见朕?”乾隆缓慢问。

    宋远晗点了点头,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离了座位,跪下垂首,半响才压着声音道:“小人得到家中消息,家母多日前病重离世……恳求皇上恩准小人回海宁奔丧,为娘亲尽孝。”

    宋远晗的语气过于平稳,乾隆一时间不能肯定他是不是在哭,好一会儿才说:“坐着说话……不必拘束,就当是在宫外。”

    宋远晗低低应了一声,重新落座,却久久没有抬头。

    乾隆似乎失去了说话的兴致,视线落在宋远晗身上,细细地打量他。宋远晗感受到对方的目光,禁不住紧张起来,手上攥紧了衣袖,并没有发出一言打断乾隆的沉思。

    直到乾隆从这种注视中得到了一些什么,安慰或者满意之类的情绪,他才深深叹了一口气转开了目光,看向一侧半开着的窗户。“饿了吧?用过午膳再说。”他说。

    这可不是宋远晗预料到的情形,父慈子孝和谐友爱共进一顿精致美妙的午餐……好吧,这是御膳。他嘴角微微抽了抽,然后恭顺地答应了。

    乾隆传膳,不一会儿便有内侍宫女陆续捧着菜肴进来摆在了偏室的小圆桌上。并不想宋远晗想象的那样丰盛,也没有过于名贵的菜式,除了盛放的器皿精巧贵气的过分,从外形看跟宫外似乎也没什么诧异。

    很快宋远晗便发现,就连味道也没什么特别的,甚至如果用挑剔的态度评价,这顿午膳算得上清汤寡水。到底是因为宫中注重养生菜式惯来如此,还是因为宋远晗的光头祸害的,这他就不清楚了。所以尽管宋远晗饿的厉害了,也不过吃了个半饱就停箸了。

    整个用饭的过程,两人除了偶然的眼神触碰,并没有任何交流。宋远晗很是尽责地做他的悲痛孝子,表情越发木讷,一板一眼地进食。乾隆有一两次示意侍候的内监给宋远晗布菜,其余时间也只是沉默。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个艰难的午饭,两人回到先前的书房落座。乾隆让人上了茶水,然后就捧着那个茶碗静静摩挲着。

    在宋远晗几乎都要忍受不住,主动询问的时候,乾隆终于开口了,“你娘亲……是个怎样的人?”

    我咋知道……宋远晗幸亏是低着头,不然这一瞬间的表情就露馅了,他假装沉思,把怪异的情绪平复一下,才说:“……顽固,偏执,不可理喻。”

    “什么?”乾隆听了,表情显得极为惊讶,手里的茶碗握不住了,以极快的速度放下,像是掉落一般。

    这不是一个儿子口中应该说出来的话,这种评价即便是陌生人,也显得尖刻而过分。可这又很明显地表达宋远晗对于自己母亲的态度,不认同。这样粗鲁的话语虽然不恭顺,却比任何看似体贴的话语更显得真实。

    也许在这个纤弱的少年眼中,他的娘亲的一生就是一个错误,而其中最大的错误就是他自己。对母亲的不认同,对她的选择的质疑,对周遭不公的忍耐压抑,只会让一个孩子无限质疑自己的存在意义。他可能性格乖张,他可能愤世嫉俗,狂躁偏激孤僻阴鸷……可他似乎对一切都平静以对,他信佛,沉静温柔……

    这样奇特的人是怎么成长起来的……乾隆禁不住生出了这样的疑惑。

    一个看似不喜欢自己亲娘、即便她离世也不愿苍白评价她“慈爱温柔”的儿子,一个不屑于承认亲爹、此刻却忍耐着跪拜行礼卑躬屈膝侍候着,只想要得到一个许可的儿子。

    很扭曲的心态。更为扭曲的是,惊讶过后就很快地自认为明白过来的乾隆,他忽然感受到一种深沉的落寞悲伤,看向宋远晗的眼神也变了……怜惜而愧疚。

    “我从来劝不了她。”宋远晗偏着头,没有看向对方,他露出一个苦笑,脸上神色有些迷茫,仿佛陷入了久远过往的回忆。也许所有的母亲都是固执的,坚持她所坚持的,不管是海宁的宋柔玉,还是济南大明湖畔那位,或者是他现代早逝的母亲……在这一瞬间宋远晗确实想起了母亲,悲伤的感觉很是真实。

    对不起……这话在乾隆舌尖里转了好几圈,最终还是说不出口。雷霆雨露均是君恩,他从来不惯于表示愧疚歉意,皇帝是人,自然也会错,但他有各种方式去安抚被他错待的人。而他也习惯了那些曾被他错待的人,因为他的安抚而感激涕零。

    但……乾隆觉得眼前少年不会,少年不期待任何出于他的感情,无论那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对于宋远晗来说,他是一个不会牵扯上的“陌生人”,他们中间有很深的鸿沟,有战壕,少年不会轻易被攻陷。

    他应该……怎么做?他想认识他,了解他,补偿他。

    乾隆感到无奈,从和珅隐约透露的话语得知,若让宋远晗离了京城,他极有可能不会再踏入京城了。乾隆知道这是他的宠臣向他暗示,他应该说些话,做一些事,让宋远晗消除戒备,让他能亲近自己……抱着这样的态度,乾隆不会轻易就答应宋远晗离京的要求。

    “她……有提过……我么?”他放柔了声音,并没有用自称“朕”。

    宋远晗自然明白乾隆的故作亲近,但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话题,他也没有配合的打算。这宫里的任何一个人如果得到乾隆这种对待也许都会欣喜若狂,因为他们都明白这有多么难得。但这种所谓的亲近对于宋远晗来说,完全不够。他们的对话目前为止还十分隐晦,没有准确的指代,这人甚至没有提及他母亲的名字。

    宋远晗暗自唾弃自己,嗷,他就是个单亲家庭长大性格缺陷自我厌恶排斥外界的杯具娃,他就任性他就放肆,皇帝不爽就咬他吧……

    “她……有个女子……曾遇到一个男子,很多年后,她对她的孩子说过一句话。”他说,终于到了这一刻!宋远晗感慨,手心抑制不住微微汗湿,祈祷自己能控制住声音不要发抖,鸡皮疙瘩什么的即便对方看不到能没有还是没有的好。

    “嗯?”乾隆有些期待,很自然地把他话里说的“有个女子”等同于他的娘亲宋柔玉,他很体贴地想,也许少年不愿意传达娘亲对一个男子的话,所以突兀地用了这个代称。

    宋远晗吸气,依旧用平淡的声音说:“等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可是仍然感激上苍,让她有这个可等、可恨、可想、可怨的人……否则,生命就像一口枯井,了无生趣。”

    乾隆一震,眼底闪过强烈的情绪,“这是……她的想法?”声音竟然显得惊慌……脆弱。

    她自然是应该怨恨他的,身为一个男子,一个皇帝,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会有女子怨恨自己,但那女子有着那样的情绪是正常的。于是真正听到这样一个痴情的女子对自己一辈子不悔的眷恋,他不可置信,骄傲自豪,而后……更加深切的愧疚和悲伤。他忘了她了,他不值得……

    少年就在这时候转过脸直直地看向他,眼神真挚纯然,也许还有……恳求和期待?!暖暖的,像是对着长辈的眼神。

    乾隆觉得自己肯定看错了,这样的感情不应该出现在他眼底,或者是不应该这么容易这么快就显露出来。但他还是霎时间就被这样的眼神打动了,心里的触动让他几乎就在少年看向他的那一刻就开口允诺,不管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那个男子,愿意承认,那个女子的孩子么?”他平静地说,“就像那个女子期待的那样……”

    乾隆一愣,错愕惊讶,一时间根本没有反应。他以为宋远晗对他的厌恶永远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所以没有任何准备。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对于宋远晗这样相当狂妄的话语生气。

    宋远晗会这样说,也很容易理解。像那个女子期待的一样……他不是因为自己改变了态度,也不是因为乾隆的温和而对他改变观感,一切只是因为他娘亲的遗愿,所以他能够勉强自己?

    乾隆心情十分复杂,说不出他是应该高兴还是失落,或者是对他幼稚地提出不该提出的要求而生气,或者是对这个要求代表的巨大困难的烦恼和抗拒……这一切都困扰着他,乾隆很纠结。

    “也许,他需要一点时间考虑。”宋远晗淡然说,从容地站起身子,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她住在纪府,他知道怎么找到她。”说完他便行礼告辞。

    乾隆皱眉,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心里太过繁乱的情绪让他不能够在这时候做出决断……忽然觉得这小子似乎深谙谈判的手段,也许他就是故意提出这么个要求,等待他生气和拒绝,然后就能换取永远离开京城?乾隆并不想这样,但他没能在短时间内想到折中方法。这些种种的考虑让他没有意识到宋远晗话里偷换的小小概念。

    也许让他先离开是对的,于是乾隆并没有阻止。他们会再见的,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