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离开垒城

目录:华盖| 作者:章宝伽| 类别:历史军事

    在巷口沈四同吃到了向往已久了羊肉饼。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然后已经成为‘沈复生’的王大打算,在赶路之前先带着沈四同一起去醉仙楼吃一顿。

    路过西街时,一群乞丐不知道在为什么争斗,许多人嘻笑围观。复生带着沈四同目不斜视地走过去,露过那个熟悉的茶寮时,沈四同有些紧张。磕着瓜子的老板,望着街上的人流发现,目光扫过他们没半点停留。

    沈四同想,吃饱穿暖以前是多么不屑一顾的事。后来又是多么难于上青天。但是现在也都做到了。

    她忍不住回头,看看那些衣着褴褛为了一桶泔水打得头破血流的乞丐。对上蜷在路边乞丐的呆滞目光,她心中一滞。觉得自己也许可以帮助他,吃上一顿饱的也好。起码自己在沦落到那个境地的时候,是期望有一个人能帮帮自己,哪怕一小块馒头。于是不由得停下步子,把手里的肉饼给了那个巴巴望着她的乞丐。却忘记了乞丐的凶悍。

    四周的乞丐见她单身一个人,又瘦小。一哄而来都过来向她伸出手。场面顿时有些失控,他们后把她团团围住,一只只手伸到她面前,有个小乞丐抱着她的腿。顿时寸步难移。有什么人伸手在她身上乱摸,可能是想找钱袋。

    直到沈复生大声喝骂着踢翻了一个,他们才一哄而散。

    把他们驱赶开之后,他伸手拉住她往前走,冷笑说:“想做好人?这一路往下走,会遇到很多很多这样的人。战乱中游离失所的,天灾**。他们蹲在路边上,巴巴地望着你。你可以给他一个肉饼救他一时,但他们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你不能救到每一个。”

    沈四同有点不服气,说:“但至少我能尽力帮助面前遇到的这个。我少吃一个肉饼不会死。“

    “是吗?你因为一个肉饼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但是到最后他们也不会因为一个肉饼而获救,在深冬到来的时候,没饿死也会全冻死,其实你一个也救不了,浪费一个来之不易的肉饼,只不过让你在当下的心情更好一点而已。”复生拉住她的手很用力。

    沈四同被他拉得踉跄,反驳道:“我没觉得自己是好人。只觉得做事要问心无愧。”

    沈复生一步也不停地向前走,道:“读书人眼中天下只有二种人,文人雅仕和粗陋莽夫,武者眼中,天下人也有两种人,勇猛善武和懦弱小人。什么人眼中看到的就是什么样的天下。你呢,只看到好人与坏人。我看到的是活人与死人。并且恰恰知道,你的这样莽撞总有一天会害死自己!如果没有我,如果你是在小巷之中遇到这群乞丐,你知道会怎么样吗?”

    说着猛然停下步子,回头眯眼看着她:“垒城地处边境,能在这里住下来讨生活的,不是蔡老爷那种凶残大富,就是搏命来往于两国的私商。下九流之人数不胜数,鱼龙混杂。”

    他拉着沈四同退了二步,指指远处悠闲的茶寮老板说:“你以为他只是个卖茶的?”又指指街边一脸匪相眯眼打瞌睡的肉摊老板“你以为他只是个卖肉的?从蛮夷入境陈氏南迁后,许多良家百姓都已经迁走了,像陈长贤那种读书人,在这儿已少之又少!!”

    冷笑道:“城外断魂峡为什么叫断魂峡?连附近的农家都是白日里种田,夜里一村人抗着菜刀去劫道!杀人放火眼都不带眨的。你以为都说垒城出刁民悍匪是假的吗?你一路去都施舍肉饼没什么,你觉得那些乞丐都同你一样会感恩?知道他们会怎么看?!”

    沈四同垂头不出声。

    “别人会觉得你这个人不在乎几十个铜钱,随便施舍与人,那身上必有大钱!!!劫道的看不上你那点‘大钱’,但乞丐们看得上。只需叫一二个不起眼地跟着你,待你落单的时候叫上人一拥而上。死了是你活该!留你的命是你走运!你以为同样是乞丐,为什么我比你吃得饱穿得暖?”沈复生见沈四同只是低着头不说话,语气缓了缓,问:“听懂了没有?”

    “恩。”沈四同脸上红通通的。别扭地望着别处不看他。

    一路上两个人没有再说话。沈四同走在沈复生身边,穿行于热闹的人流之中。

    许多道理她并不是不懂,只是毕竟以前大大咧咧过了几十年,习惯使然。落难之后再有好运,便有些忘形。这一通话,她虽然并不是完全赞同,但也警醒过来。自身难保又何言助人?

    进醉仙楼王大点了葵菜和藿菜羊肉。

    两种沈四同都不认识,端上来看羊肉很少。但两人吃得很香。她猛扒着饭悄悄看自己的’哥哥‘,见他并不理会自己。默默想这天寒地冻的他还要赶车,便只挑菜吃把肉留下。

    沈复生看在眼中,心中微暖。夹肉放在她碗里。

    沈四同也不说话,看看肉又偷偷看他一眼,默默扒饭吃掉。

    两人吃饱叫伙计备些干粮,才付钱离开。向东城买卖牲口杂物的小市集去。约好的卖家已牵着牛和车在那里等着他们付钱了。

    沈复生买下来的是辆牛拉的简陋的木车。不好看,但是很结实。沈四同不懂看牛。只跟在他身边大半张脸都缩在添置的围脖里低着头,听他们相谈。

    卖车的看上去是个农户,一双吊梢鼠目打量这对兄弟,最后低头细细地把钱数了三遍,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说:“多谢少爷多谢少爷。”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四同干咳了二声,看看那头慢慢悠悠嚼着草的牛问:“它会跑吗?”

    “田城离这里不远”沈复生说着,把包裹塞进车中去。坐上车辕子边上扬扬鞭子打算出发。沈四同没进车内,跳坐到另一边车辕边。

    牛车终于在清脆的一记鞭身前缓缓前行向北门去。

    还未走进城门,便看到有人在严加盘查。许多人正排队出城。盘查的那些人有官府的也有些未穿官衣的。沈复生低声说:“必是蔡老头寻人。看来不是寻我,就是寻那个陈长贤了!”

    沈四同虽然知道自己与沈复生已不同前,但还是有些紧张。他们的车子随着队伍渐渐前移。轮到时沈复生神色自若。有壮汉带了几个人过来高声叫“把脸露出来!”

    沈四同见沈复生照做,也连忙把围脖压低露出脸来。

    壮汉扫了他们一眼,本来是要放行的,但目光落到沈四同脸上,停下步子退回来,捏着她的脸看了半天,却不松手。

    沈四同闻不得他嘴里喷出来的气味,憋着呼吸背上起了一层汗。却不敢乱动。想,也不知道十多岁的男孩有没有喉结,怕生出事端来。

    “家是哪里的,家里几口人?”沈复生要开口,壮汉却拍拍沈四同的脸:“你说。”

    沈四同看了一眼沈复生,他眼神有些紧张。

    想到他的嘱咐,沈四同说:“是皇都人氏……父母不都不在了……”

    “是吗?!”壮汉回头嘿嘿地看看瘦瘦的同伴,说“小崽子好相貌。要是长开了,肯定比荷官还要水嫩。”同伴想到什么笑着露出一口大黄牙。

    壮汉看看神色恭顺的沈复生,又看看被自己捏住的这张脸,打量他们身上穿的衣服。说“我们家老爷最是善心了,看你们孤苦无依的实在可怜,今天竟然遇上了也是个缘份,怎么样?想不想随我们回去吃香喝辣?”

    沈复生脸色微变。沈四同心里一沉,暗骂老不是东西的,嘴上欣喜说“吃香喝辣?!!那自然是大好”但想了想茫然不解的样子,说:“但我们不孤苦呀,还有个叔叔,是田城人。若要与大爷回去好吃好喝,也要告诉叔叔知道。他若同意了,我们才敢来。”

    壮汉拉下脸来喝斥道:“哪来这么多废话?!!蔡老爺要個人谁敢不答应?给你好脸色你还拿起乔来!”说着就要动手。

    沈四同大惊,沈复生嘴里说“大爷不要动起,弟弟年纪小不懂事!”拉着她住后退。躲过他一抓。沈四同躲在他怀里想,这么多人他怕是不能将自己怎样,但扭头看看,四周的人恐怕知道他们的来头,此时都避头不看。顿时心往下沉。

    这时一直站在壮汉身后的瘦子伸手拦住他,低声说了句什么,沈四同隐约只听见‘大公子仍在’‘不要莽撞惹事’‘问问清楚再说’。她用力握了握沈复生的手。

    几个人凑在一起嘀咕完,瘦子扭头高声问她:“你们叔叔是田城人?干什么的?”

    “是门客!”沈四同道,见壮汉一幅还等着自己说的样子,皱着小脸尽力思考,仿佛想不出来扭头嫩声嫩气地问沈复生“是那个谁的门客?哥哥,我们去找叔叔的时候去过那一家,门极大,叫什么宅?我识不得那个字,问叔叔,叔叔也不理我。”

    沈复生半点也不迟疑,瞪她“蠢得要死。能答个话都答不好!!”连忙掉头对那个壮汉点头哈腰,从怀里掏出个玉牌飞快地一晃,嘴里说:“叔叔长随姬公子身边。我们虽然有心跟着大爷们去过好日子,但这几日公子府中来了贵客十分忙碌,叔叔已然将我们许给姬公子为奴仆了。今日来垒城也是帮着公子府里跑腿的。”脸上婉惜不已。

    “姬氏啊”瘦子见那玉虽然一晃而过,上面的字与花纹是没看清楚,但也识得光泽水头不是普通人家有的。他看了壮汉一眼。壮汉十分不甘心地冷哼了一声。

    瘦子想了想,说“那玉——”。话还未说完,正巧队伍后面有什么人闹将起来。有人高声叫“抓着了抓着了!!”他们脸上大喜,连忙挥挥手叫人放行,两人飞快向那边去。

    牛车重新走了起来,沈四同把围脖拉高,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心想,在这世上真是步步惊险,一念之差结果就是天壤之别。她紧紧抓着沈复生的手。沈复生低笑,赶着牛低声说:“你倒不笨。”

    沈四同想到那玉要是被拿去看,露出个随字,那些人必知道是跟陈长贤脱不了关系,岂不是糟糕?于是说:“你倒也胆大!”

    沈复生哈哈地笑。

    离开城门后,沈四同站起身向后看着那个风雪之中的小城,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这里呆了一辈子那么久。而自己不论是从外貌与内心都已经是两世为人。

    那个以为凡事非黑即白大学刚毕业的沈四同已经饿死了。而活着的这个,已经懂得什么叫世事险恶。显然若以她以前评判人的标准来看,自己骗了陈长贤算不得好人。但她此时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自己救了他的命,拿他一点钱好像也说得过去。

    而很明显,以旧的眼光来看‘王大’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此刻她却突然意识到,也许在这世间他是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甚至她虽然从沈复生的言语之间明白,他可能双手沾满了不少无辜路人的血,但她也知道他在骂自己的时候,是出于担忧与关心。

    她想,自己这样弱小是无法为别人主持公道的,只能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尽力补救他做的事而已。乱世之中,人为了生存如同野兽弱肉强食,能活下去并且能越活越好才是最关键的。

    她站在那里趴在车篷上,望着那越来越远的小城,良久一言不发。

    “三个时辰就能到田城了。那里比垒城要大。”沈复生说。

    “恩”沈四同想了想,问沈复生:“你说,我会不会是垒城本地人?”

    沈复生甩着鞭子,嘴里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呢。”

    “也许是外地的,但父母路过此地被劫匪杀了?”沈四同有些感慨:“如果没出祸事,说不定我醒来就在富贵之家,绣着花读着诗书,吃饱穿得暖没事跟家里人耍心眼玩。最大的烦恼是父母要把自己许配给不喜欢的人。”

    沈复生脸色微变。眉眼间一丝阴霾转瞬即逝。

    沈四同茫然不知,迎風站在那兒,想到什么,笑了笑。伸脚踢踢沈复生,说“嗳!那就不会认识你了。”

    沈复生手中一顿,复又扬起鞭子狠狠地抽在牛屁股上,道:“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