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乔南松爬起床来，在二楼的柜台上买了两块五毛钱一根带一点牙膏的牙刷，在房老板——一个精瘦女人监视般的目光中刷了牙，蘸了点水擦了下眼睛，在模糊的镜子里瞧了瞧，发现脸上混着化妆品和泥土木粉的伪装更加逼真，满意点了点头。
“五块钱一份早餐，不许出门，青哥安顿过的。”正要出门去，脸黑沉沉的女人张开双臂跟老抱子似的挡住门，肉痛般咬牙切齿道。
乔南松耸耸肩：“那就送上来吧。”
女人在胸口上擦着手冷笑道：“送上来？你以为你来当大爷的？五块钱拿来，爱吃不吃，一个个穷鬼似的，还要我来伺候你们了。”
正吵着，隔壁的门被推了开来，两眼干巴巴的一个半老汉子，穿着上世纪九十年代流行的红背心，老皮皴裂的一双脚上套着灰色或者蓝色的拖鞋，蹬了一条军用大裤衩，微微有点驼背，弓着腰探出上半身来，向乔南松憨憨点头打个招呼。
乔南松有点惊讶，看这人的模样不是琼海人，倒有点北方的味道，于是邀了他同去吃点东西，那人笑了笑，舔舔嘴唇道：“不用花这冤枉钱，听说拍戏的地方有盒饭，忍一下就到午头了。”
那女人霍然转过身来，指着这人鼻子骂道：“冤枉钱？我这的炒饭，不说比街头上的干净，就是拿出去跟他们一个价的卖，一份不得三块五毛钱？还有开水，你当不花钱？烧水不要钱？”
乔南松插嘴道：“那你咋不去街头卖？三块五一份炒饭，加一份三块五的白开水，岂不是赚的更多些？”
那人噗一声笑了出来，拿眼睛上下打量了乔南松几眼，女人勃然大怒张牙舞爪来抓乔南松的脸，嘴里骂道：“穷鬼一个，挑三拣四就算了，还拿我消遣是不？”
乔南松往旁边一让，道：“大妈，指不准往后我还算富有哥的人呢，人前人后怎么的也能跟青哥说上话，到时候要找你点麻烦，你可别怪我不拿你当颗葱。”
女人一愣，悻悻收回手，快步向楼下去了，将那楼梯用脚跟蹂躏地吱嘎嘎作响，犹如胆小的偷情者一般。
那人笑呵呵搓着手，拉着乔南松到了他的屋子里，探头探脑看了看外面，低声问道：“大兄弟，你怎么进这一行来了？我跟你说，这些人……”看看门外，才接着道，“这些人可不是善茬，吃人不吐骨头。”
乔南松对任何人都存了警惕，自然不可能露出异样来，拍着大腿笑道：“哪里话，这年头，要发财就得冒点险，我又不陪着他们杀人放火，就算给逮住了，一问三不知就行，蹲几天还得放出来——跟钱相比，这点风险也不算啥了。”
那人弓着腰低着头，半天才笑道：“说的是，没钱啥都不是。”
完了又提醒了一句：“我前天就被他们骗进来了，在这里出门都不行，我老担心咱帮人家做完事会被——”一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接着道，“这群人，可狠哪。”
乔南松呵呵而笑，道：“这也不怕，只要能赚钱的事情我就做，只要能给他们赚钱，我也不会被咔嚓掉。”说完，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道，“老兄，这些话别乱说，这些人咱暂时得罪不起，小心他们真拿你咔嚓了。”
这个人，给乔南松的感觉有点奇怪，却说不来是为什么，下意识地就像跟他拉开点距离。
那人没有再来打扰，八点多的时候楼梯一阵脚步声，正是那个青哥带着黄毛等人上来了，叫了乔南松下楼来，青哥似笑非笑盯着他问道：“你不饿？”
乔南松笑笑，指着那弓腰的汉子道：“我听他说拍戏的地方提供盒饭，五块钱呢，能省着就省着，指不定完了还得自己跑路去，可顶不少用了。”
青哥眯起一只眼睛，转向弓腰汉子看了许久，冷笑一声道：“活干不好，有你好看，不想老实巴交的反而舌头挺长，没看出来。”
那汉子畏首畏尾将腰弓地更深了，但乔南松略略松了口气，他距离自己远了一些。
一行人下了楼，楼下停着一辆三成新的面包车，乔南松心头蓦然升起熟悉的感觉，仔细打量了几遍，恍然失笑，暗道：“这不是在小时候看片经常出现的东西么，一辆黑玻璃白皮子的面包车，突然在大街上敞开了门，里面嗖嗖地跳出一串混子来。”
青哥指了指乔南松和那弓腰汉子，干咳两声道：“你们是我精挑细选，富有哥寄予厚望的，所以，这次的事情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另外，你们要记住，有富有哥和我给你们撑腰，进去见到别人也不用怕，完成任务有奖，临阵脱逃要罚，我这把砍刀，可是很长时间没见血了，你们要怎么办，自己掂量着来！”
乔南松当然不可能喊口号，那弓腰汉子缩着手脚站在一边目光低垂，也不会响应，青哥脸皮上有点过不去，正待发作，有个黄毛站出来挑了几句好话吼了一嗓子，方将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
正在这时，街道里窜出一辆车来，横冲直撞刹那间便到了乔南松和弓腰汉子旁边，吱呀一声响，路面上一缕青烟，乔南松眼睛一眯，那弓腰汉子慌乱往旁边一让，不慎脚下白色面包车一挡，一屁股蹲到了地上。
而后，只觉身上一痛，腰间似被擦了一把，艰难抬眼一看，乔南松一张脸看不出颜色，眼睛里却露出歉意的神色，道：“不好意思，伤着了没？”
弓腰汉子双臂微不可查一收缩，勉强一笑道：“没事，没事，庄稼人不怕摔。”
乔南松心下却有了计较，这人腰间有一处硬邦邦的，定然是藏了什么东西，于是不动声色龇牙咧嘴站了起来，那辆车上跳下几个人来，领头的是个戴着墨镜头发锃亮的三十来岁大汉，嗤一声笑道：“青皮，瞧你这点出息，就找这么两个窝囊废？干脆你把他们打发了，哥帮你张罗几个手下，保准让你逞心如意，怎样？”
青哥似乎有些畏惧这大汉，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斜眼一瞅乔南松按捺不住笑意在看他面皮，脖子一红一脚踢了过去，骂道：“看你妈啊？滚，事情办不成，老子砍了你脑袋当球踢，都给老子滚到片场去，看毛看。”
弓腰汉子拽了一把乔南松，两人钻进面包车，车子里坐着一个面团似的胖子，笑容可掬，甩了甩油光可鉴的头发，道：“青皮办事，很让富有哥放心，咱们先走吧，他那些话别放在心上，论功行赏这是富有哥定下的规矩，他没胆子违反。”
司机一踩油门，车子绕开大汉的那辆迅速钻进大路上去了。
那胖子是个人精，眼珠一转又向两人道：“黑螺人多，富有哥让青皮不许现在就和他们翻脸，要是论实力咱们不如他，但是说起混，富有哥比他们有出息，你们慢慢就知道了——哦，对了，你们这次的任务，是千方百计拿到那些个女演员跟管事的那点破事的录像，当然录音也成。”
说着，他从旁边袋子里拽出几个小巧的盒子，看了看弓腰汉子和乔南松，想了想将盒子交给乔南松，道：“这些是很先进的摄像机，还有几个针孔的，你想办法在老鲁的掩护下装在那些女演员和管事的常去的地方，最好能混进酒店装上去，有人会在最需要的时候配合你。”
乔南松大喜，这些东西本是他问周德发借了钱来买的，现在有这些人提供，虽然危险大了点，但一来不用花钱，二来更能利用他们的关系，比自己一个人逞能好多了。
只是心里欢喜，同时也泛起了更深的警惕。这些人应该是看中了大背头投资之大利润之高菜铤而走险这么不遗余力，看青皮的能量并不是怎么了得，这西山市大大小小的地下势力，掺和到这趟水中的更不知有多少，危险莫名又大了不止一成。
至于弓腰老鲁，胖子吩咐道：“你的任务，不比他轻松，协助他——对了，该怎么称呼你？”
乔南松笑呵呵道：“借富有哥的光，我姓李。”
胖子一拍大腿道了声巧了，而后就没怎么当回事，继续说道：“老鲁你不仅要协助老李安插摄像头，还要监视黑螺这样的人，不要轻易跟他们闹矛盾，假如发现他们有违法乱纪的做法，尽量拿到录音最好摄像，记住，这是你的任务！”
他特意强调了违法乱纪和任务两个词，不言而喻是了解黑螺那些人的，言外之意是让老鲁必须拿到。
老鲁接过一个手机大小的摄像机来，乔南松心下又是一动，暗暗留意了一下那摄像机，发觉成色已经不新了，尤其插盘地地方磨损的很厉害，便将这个东西牢牢记在心上。
面包车跑了有半个多小时，在一片连绵山岗前面停了下来，乔南松前世里跑过琼海所有的地方，隐约记得这里确实就是千禧年的时候被开辟为琼海摄影和拍电影的一处地方，风景很是不错，最美妙的是这里不比琼海别的地方，有山有水，树林有序，旁边就是海湾，风景秀丽不必说，对拍摄影视的摄制组来说，只需要在这里走一圈，基本上琼海的大部分景色就可以取到了。
胖子下车向门口蹲着满脸龌龊笑容的两个保安递了一下牌又塞了点东西，在那俩保安混不在意笑眯眯蹲着继续聊天地无视下，徐徐又往里面驰去。
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沿途就看见几个打着伞身材窈窕面容娇媚的美女，再往里面走点，或者穿了古装慢悠悠踱步背台词的演员，或者蹲在远处艳羡望着他们的龙套，抑或者是漠不关心目光呆板的片场临时工，至于车子停下的时候，前面一排临时帐篷，想来就是供演员们拍戏间隙休息的地方。
胖子让乔南松和老鲁下了车在旁边站下，两人不约而同低下头去看着地面，而后又不约而同抬起眼睛向彼此打量了一遍，不知彼此心里想到了什么，似乎是“心有灵犀”地相顾一笑，又悄然低下头去了。
胖子弓着腰腆着脸，从前面黑压压足有五六百的人群里拽出一个比他瘦不了半分的胖子来，满面堆笑连连说着好话，悄然又塞过去红彤彤的一摞东西。
那胖子这才无奈责怪般跟这胖子说了几句话，且耐烦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乔南松和老鲁两人许久，这胖子急忙又摸出一个红包来塞了过去，赔笑道：“没法子，都是老娘舅家的亲戚，这几天老娘哭天抹泪地寻死觅活，说我这做外甥的就不能给她娘家人找点活计。您见多识广是知道的，我这点家产……呵呵，就知道您心好，反正也是临时的，就当帮兄弟一个忙，放心，要出一点事，您只管来找我，我有借口推辞老娘不说，还得再好好感谢一顿不是。”
那胖子捻着手里的红包，在身后几个女演员鄙视的手势衬托下，矜持点了点头，道：“行，我跟着摄制组来西山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是一次两次就不干的，这点忙还是能帮到的。就让他们留下吧，暂时打个下手什么的，反正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钱，拿别人的钱承你老兄的情，没说的。”
这胖子笑容满面，好生对乔南松两人说了一通听话老实之类的，千恩万谢告辞了那胖子上了车离开了。
那胖子回过头来，打量了两人两眼，挥挥手叫来弓腰小青年一个，道：“这两个人，就按照找来的打下手搬东西的对待，也不必去记录在案，你先带他们去学习学习片场规定什么的，看有什么活只管安排下去就行。”
那青年扫了一眼这两个畏手畏脚的中年人，笑着连连保证，引着两人往帐篷后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