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望着常胜那双空洞的双眼，他似乎已经痴呆了，迟滞又木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
有好一段时间，朝堂上没有任何声音，沉默，可怕的沉默。
直到曹操突然换了个姿势，身体微微向前倾斜，“孤……是不是什么地方与你有仇？”
常胜不说话，似乎没有听见，但赵雪分明看见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惧和恨意。
“为何要做这种事？”曹操又问道。
“……”
“为何要毒害孤的战马？”曹操耐着性子，一再复问。
“……”
“主公在问你话！”夏侯惇站在常胜背后，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夏侯将军！”赵雪不由喊出声，“请，请别这样。”
曹操的眼光移向赵雪，似乎惊讶于她的请求。
赵雪突然感觉有些从心底涌上来的恐惧。
他慢慢走下堂，踱步来到犯人跟前，慢慢躬下身，两只眼睛如豹子一般，闪出令人充满寒意的光芒，从上到下扫视着阶下囚。
无论是谁，怕被这目光注视着，都会不寒而栗，可常胜却似乎浑然未觉，两只双眼却有如死人复活般慢慢回复了生气，直直地望着曹操的脸。
怕没有人，敢在这种场合这样看他，曹操反而有些兴趣，“孤，是不是认识你？”
常胜有反应了，他摇摇头。
“那……你认识孤？”
常胜嘴唇一抖，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充满诅咒的词语，“认识，烧成灰也认识。”
“大胆！”夏侯惇正要拔刀，曹操横手一拦，又俯下身去，“那，这是谁指使你所为？”
常胜抬起头，有那么一瞬间，赵雪有种不祥的感觉。但他低下脑袋，又不再说话。
“无人？或是不告？”
“……”
“主公，在下看这厮不仅不知悔改，还在主公面前如此胆大妄为，”脾气本来就冲的夏侯惇此刻早已按捺不住怒火，又一脚踏在常胜背上，“主公！我看不如将此人斩立决。”
“夏侯将军！”
曹操望着常胜，慢慢直起来背过身去，冰冷的语气里充满杀气，“将他关在牢中，等他何日想通了，再来告诉孤。”他一字一顿道，“孤要扒他的皮，嗜他的骨，饮他的血……”
“主公！”赵雪赶紧跑到曹操跟前，“主公，此人不过是一个宵小之辈，主公也看得出，此事怕是另有其人，主公何苦将怨气都放在这么一个一名不闻之人身上。”
曹操对于她的开口，似乎早有准备，反而问道，“那雪儿的意思，这人该如何处置？”
“主公……”她被反诘，倒没了话语。常胜却突然大声吼道，“你……你不要以为我是个下等人，就，就怕你。你杀了我妻，杀了我儿，我同你，同你不共戴天！你要杀我，要折磨我，我不怕！”
他两只充满血污的手用力挥舞在空中，铁链拖在手臂上哗啦啦作响，眼睛怒目圆瞪，仿佛会迸出血来，令她也不禁寒战，昔日好端端的常胜，竟会变成这般模样。赵雪赶紧拉住他的手，使劲摁着，可常胜力气大得惊人，甩开她又用膝盖拖着前进几步，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你屠城，杀我们，我就是要毒你的战马，我不仅要毒你的战马，我还要毒你的士兵，我还要毒死你！曹操！你还我妻儿！”
“这一切不是主公有意所为，他不知道你的妻儿在城中。”
“是他，是他！”常胜继续挥舞着拳头,“你不要拦我，赵姑娘！我不要你替我求情！”
曹操和夏侯惇脸上同时有些惊讶之色，“赵……他……”
“你不要说话了！不要说话了！主公，他是个疯子！他是个疯子！”赵雪想捂住他的嘴，可常胜已经失了理智，“赵姑娘，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和大人都是好人，但他不是！他不是！”赵雪来不及捂住他的嘴，赶紧将他直指曹操的手摁下去，大声叫，“主公！他是疯子！他真是疯子！夏侯将军，将他带下去！带些去！！”
曹操不再问话，挥了挥手臂，几个将士上前将常胜拖了下去。
歇斯底里的喊叫渐渐远去，赵雪望着曹操，但他却没有问话，只是背过身往里走去，留下一句话，“孤累了，孤想休息。“
这事就这么先暂缓下来，夏侯惇那里没消息，曹操也没有提及。赵雪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谁知道下一秒，在这看似平静的海平面上，暴风雨是否会到来，底下是否又会更凶残的事情等着发生。又或者曹操发现了那天常胜话里的意思。她突然知道她的恐惧从何而来了。若是曹操发现常胜的身份，发现他是郭府的仆人，那么他是否会对郭嘉……
她克制自己往不好的地方想下去，论及主臣关系，曹操欣赏郭嘉，信任郭嘉，他不会因为这么一个缘由，对他充满怀疑。可古往今来，主从生隙，能臣被害，小人得志，这其中，又有多少不是名流千古的明君圣上，可终究能有多少皇帝，对自己的臣子百分之百信任？怕是了了无几，更何况曹操，无论多少史书记载，都不会漏过他猜疑心极重的这一点。赵雪忍不住想到那日曹操的神情话语，越想越担心，不知怎的，脚步就这么匆匆地，走到了熟悉的地方。
她心头焦急，脚步匆匆，没等通报，便闯了进去。若是平日，她或许还会敲门，只是此刻来不及管那么多礼节，便直直地闯进郭嘉的内房。
可刚等她推开门，一听见里面的莺莺笑声，就让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
郭嘉看见她，居然也露出一种，一种不自在的表情。
“哦，打扰了，你们继续。”她居然忘了自己来的目的，用一种不太自然的方式转过身，刚要抬脚，被后面的声音喊住，“赵姑娘是否有事而来？”
她多么希望这声音出自另一个人口中，只可惜那个人此时正望着眼前的酒樽望得出神。
“本是有事，既然郭大人看上去并不担心，那我想我先前的担心也是多虑，郭大人好自为之吧。”她特意将最后四个字说得特别重，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心头莫名的怒火稍微降低一点，可郭嘉依旧没有动。
赵雪转向那始终脸含笑意的女子，“你们继续，我告辞。”
那次在林中见她，她脸上的表情怎么就没这么丰富，胭脂也没这么艳丽，笑得也没这么好看，身上也没有现在这样令人**的香味。
赵雪这样想着，终是离开了郭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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