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兰珠就听见林雪在屋里一叠声地唤她，忙赶紧去一看，却见她踢踏着鞋子在房里转圈。
“奶奶这是怎么说？”
“天都这么亮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怎么不叫醒我呢，现在去给太太请安会不会太晚了？”
林雪无奈地扯了扯肩上凌乱的长发，却被兰珠一句话给雷得外焦里嫩，半天才梦呓般重复了一遍，“你的意思是说，咱们从前十天半个月都不去给太太请安？”
“恩，是啊。”
兰珠认真点头，“奶奶如今是不记得从前了，每回过去总不见太太给个好脸色，大奶奶她们也是，就她们几个坐着说笑，总把咱们冷落在一边，几次一来奶奶脸上哪里挂得住。头先去得还勤一些，后来太太自己说不用天天跑，咱们就不大过去了。”
太太叫不去你们就不去了？
太太为什么叫不去，还不是看你们死气沉沉一副苦瓜脸，你们不喜欢看她们的脸色，她就喜欢看你们的脸色了？
徐婉云啊，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啊，哪个小职员不用看大BOSS的脸色，哪个小职员敢拿着架子非得BOSS对她好她才听BOSS的话啊？
别说你这儿媳妇是人家本来就不太情愿娶进门的，就算是亲生女儿，有你这么不懂事的么，晨昏定省这么现成的事儿都懒得做，得留下多大的把柄给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嘲笑啊！
已经没娘家人撑腰了，老公又是个花心大萝卜，连唯一可能成为靠山的婆婆都得罪掉，难怪在这个家里会走到没人理会的地步。
说起来徐婉云的性格真是让人又怜又恨。
抬眼看了看窗外的日头，林雪也没太多时间捶胸顿足了，一把按住兰珠的手不许她再说抱怨周府众人的话，“别说了，马上给我梳洗打扮，以后再听见你抱怨太太的不是，说一次扣你一次月钱，这个月的不够扣下个月的。”
想必从来不曾听说谁家的少奶奶竟会克扣贴身丫鬟的月钱，兰珠惊愕得一张嘴张得老大，但很快还是在林雪气势汹汹的注视下低了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她真的做的出来。
主仆二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停当，早饭也顾不上吃，匆匆忙忙就往孟夫人那里赶，却在门口迎面撞上了尹氏和周姨娘。
“大嫂子早，周姨娘早。”
假意看不出她们脸上的意外，林雪笑嘻嘻地同她们打了招呼，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们自然也极和气地回了礼，三个人一起进了屋。
还好不算太晚，起码赶上了大部队了。
林雪暗暗松了口气，刚踏进房门就听见里头传来孟夫人爽朗的笑声，原来碧娆比她们早多了，正小心翼翼地陪着孟夫人在镜子前头挑簪子戴呢。
孟夫人抬头在镜子里看见了她们，并没什么特别，不过见到林雪时也些微有些错愕。
周姨娘自己出去帮着准备孟夫人的早饭，林雪同着尹氏一同给孟夫人请安，又分坐在下首陪着她说话取乐。
“你昨儿才回来，晚上睡得可还习惯？”
就着月书的手吃了一口茶，孟夫人的目光终于还是落在了林雪的身上。
林雪略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却没想过骗她，身为一家之主，昨晚她们院子里发生的事，只怕早就有耳报神过来告诉了。
但要说告状吧，未免显得自己太过小气，容不得人似的，也不好。
唯有真真不拿它当回事儿的从容，才是孟夫人这个一心只要家宅平安的当家人所喜欢的。
当即欠了欠身，“谢太太想着，媳妇儿倒没什么，本就是自己住惯了的屋子。不过有一件事还需回禀太太，绣烟昨晚到屋里来的时候看着气色不大好的样子，问她她又说不妨。媳妇儿到底不曾生养，这事不敢独断，还请太太拿个主意，要不要请个大夫去瞧瞧？”
说罢也不急着看孟夫人的反应，照旧沉静地半垂着头。
孟夫人不做声，门口却听见有人笑了起来，“怪道早上听见她们个个都称赞咱们二奶奶越发稳重有气派了，如今听听她说的话，真真不叫人敬服都难。”
林雪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三十出头的美妇正走进来，娥眉凤目、俏鼻樱唇，肤白胜雪身姿窈窕，一身的金银绫罗，说不出的华贵美艳。
府里的女眷昨儿都见了，哪里来这么一个神仙妃子一样的人物？
林雪纳闷地在心里翻查着周府人员清单，一时想不起来，见她身后跟着昨儿见过的三小姐燕仪，方恍然大悟，这个不是那传闻中最得老爷宠爱的冯姨娘又是谁？
果然孟夫人脸上已经不见了方才的亲切，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甚至略带戒备的样子。
那冯姨娘倒乖觉，见林雪不理她，脸上也丝毫没有讪讪之意，照旧一脸笑容走近前去，“给太太请安，今儿来晚了，是婢妾的疏忽。”
话说得谦恭，可林雪却觉着她脸上的笑容充满了优越感和挑衅的滋味。
孟夫人稍一点头算是知道了，映画却把嘴一撇，“姨娘来晚了可不是常有的么，要有哪天来早了，那可才稀奇呢！”
冯姨娘不答腔，她身边的丫头玉坠儿却朝着映画瞪起了眼睛，“姐姐这话说得就奇了，老爷夜里宿在我们姨娘屋里，难道我们姨娘早上不用伺候他梳洗吃饭？老太太早就说过，老爷在谁屋里过夜，谁第二天早上就不用过来立规矩，只一心伺候好老爷为要。如今是我们姨娘懂规矩、心里有太太，倒被人拿出不是来了。”
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这丫鬟气势嚣张说话尖刻，林雪不由大开眼界。
都说古代的女人没地位，给人做小老婆的就更没地位，可以由正妻随意打骂甚至变卖，可这冯姨娘，显然是个例外。
映画被玉坠儿堵得够呛，还要说话，却听孟夫人冷冷地咳嗽了一声。
“够了，跟了我这么久，怎么一点规矩都没了？她虽是个姨娘，到底比你们还是高一层的，哪里轮得到你这么数落她？还不快给你冯姨娘赔罪？”
映画倒也是个机灵的，忙快步走到冯姨娘跟前深深做了个福。
“奴婢糊涂竟不分尊卑顶撞了姨娘，求姨娘大人有大量，莫跟奴婢斤斤计较。”
两个“姨娘”被她刻意加重拖长，冯姨娘脸色微红，甩手就给了玉坠儿一个巴掌。
“你是什么东西，敢顶撞太太！今儿给你个教训，明儿再敢这么着，就给我收拾包袱滚回老家去！”
打得玉坠儿捂着脸跑了出去，她这才又换了张脸仪态万方地理了理云鬓，对孟夫人陪笑道，“都是婢妾不懂IAO教，纵得这些奴婢一个比一个刁钻。虽说老太太心疼咱们这些做小辈的，开了恩不用咱们过来，但婢妾是太太的人，哪儿能持宠而娇忘了规矩。”
听到这儿林雪只当她算是在孟夫人跟前儿服了个软，谁知她话锋一转嘻嘻娇笑了起来。
“再者要当真听了老太太的话，那一个月里头也不能来给太太请几次安，婢妾心里实在难安呐。”
言下之意，老爷一个月里几乎夜夜睡在我那儿。
众人纷纷垂下头恨不得自己不存在才好，深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孟夫人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忽见林雪走到她身边坐下，甚至撒娇地晃了晃她的胳膊。
“太太别只顾着和姨娘聊家务，好歹也疼一疼媳妇儿嘛。方才那件事，还等着太太的示下呢！”
孟夫人一怔，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也热络地挽起了林雪的手。
“你这孩子就是太过老实，她的胎要真的有什么不妥，还敢动手动脚跑到你屋里去做耗吗？你可不知道那些一心爬上男人的床给人做小老婆的女人，肚子就是她们一朝飞上枝头的筹码，谁都可以不在意，她们自己是最最知道要当心的！不过仗着你们爷心软，你又不理论，才纵得她那么大的胆子，要依我，莫说请大夫，大板子都有得她吃的！”
一番话夹枪带棒指桑骂槐，说得冯姨娘一张脸沉得比锅底还黑，林雪看着不妙，自己本意是给孟夫人找个台阶儿下，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她这也能用来挤兑冯姨娘。看俩人这架势，要真的干起架来可就不得了了。
忙陪笑道：“太太嘴上说得严厉，谁不知道您心里是最和平最体贴下人的，她虽不懂事，太太好歹看着我们爷吧。”
一句话也提醒了孟夫人，如今形势比人强，冯姨娘的嚣张来源于周老爷的力挺，非要撕破脸，她这个大老婆也未必能讨到好处。
孟夫人毕竟老练，也知什么叫做见好就收，正好这里周姨娘进来请太太用早饭，便携了林雪的手抬脚就走，把个尹氏倒一时给靠了后。
冯姨娘兴冲冲地来，却碰了一鼻子的灰，哪里乐意真的跟周姨娘一样在这里斟茶递水做丫鬟，寻了个由头就走了，碧娆见林雪盛汤，忙走上去接了过来。
“奶奶仔细烫手，让奴婢来吧。”
林雪点头，随口便问：“你是几时来的？倒比我们都早些。”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碧娆听了这话立时便紧张了起来。
“奴婢早上过去给奶奶请安的时候，奶奶还不曾起来，因此便斗胆先过来伺候太太了，还求奶奶切莫跟奴婢计较。”
林雪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本来不算什么事，你这么当件大事似的在太太面前说出来，倒真不知道是谁想跟谁计较呢。
只好打叠起一张没心没肺的笑脸，“这话说的，太太这里你伺候得殷勤些，也是替我们这些手笨脚笨的人尽了孝心，我喜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呢？”
碧娆哪里还敢说话，孟夫人却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再看向林雪的时候，脸上又带了一两分赞许的意思。
“知道你们都很孝顺，都是好孩子。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碧丫头既然给了老二，就是你们二奶奶的人。以后自然应该先给你们奶奶请安，我这里上头有王妈妈和周姨娘，下一层还有月书她们几个丫头，不用你惦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