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见他姨娘阴沉着脸，因想起方才和秀巧的情景，不由好笑，“姨娘今儿是怎么说？原是打小在一处的，你不是一向很喜欢那丫头吗？”
这话不说不打紧，一说出口却惹得冯姨娘越发紫涨了脸，一抬脚将房门揣上，走上前指着周海的额头就重重地戳了一下。
“混小子，听你的意思，倒是想抬举她？”
周海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有何不可？”
“你做梦！”
冯姨娘劈头盖脸狠狠啐了一口，倒把周海弄得一头雾水，当即怒道：“不过是个丫头，姨娘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姨娘既不喜欢，何不回了太太打发了她，再换好的来伺候，如今拿着我做筏子是什么意思？”
冯姨娘见他吊儿郎当，不由越发着了气恼，当即滚下泪来。
“你这个糊涂东西，你将来是要有大出息的，等你做了侯爷，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如今却是不许你胡闹的。一来你尚未娶亲，若就和丫鬟们闹出些新闻来叫人传出去，还有哪个好人家的女儿肯嫁给你？你娘我是个无能的，没有外祖家给你依靠，太太倒是你正经嫡母的，可她能管你？她自己亲儿子就够她操心了！娘不求别的，但求好好奉承你父亲，让他给你挑个好媳妇儿，将来你也好多个臂膀。二则老太太老爷都是正经人，很不喜欢读书的公子哥儿尚未成家就玩儿丫头，这你是知道的，你大哥是个废人不说他，就是你二哥身边有两个小老婆，那也是成了亲之后才纳进来的。那碧娆还在太太屋里当丫鬟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老实本分！如今老爷就是不喜欢老二那点花哨事故，才更加偏疼你，你若也这么不知事，不如先那条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
一番话说得周海低了头，跟秀巧亲昵倒不是因为多喜欢她，不过打小习惯了而已。
再者看他姨娘那么器重她，打量着她也是舍不得放她出去的，将来少不得给了他，在这个家里也多个照应，却不曾想到这一层利害关系，当即对冯姨娘越发敬服。
“娘的话我听懂了，日后再不犯糊涂便是。莫说我们确实没干过那逾礼的勾当，便是我从前真有那心思，如今也一概抹了，只听娘的话便是。”
冯姨娘这才止了泪，复又捶了周海一下，“教了你多少次，要叫我姨娘，别娘啊娘的，若叫人听了去，就是你不知礼数。”
周海讨好地笑笑，“这不是没有外人嘛，我就爱叫你娘，娘！娘！娘！”
母子俩越说越热乎，门口燕仪才抬起来预备敲门的手却迟疑地放了下来。
女人偏心儿子总是有的，可她这个姨娘面对她和哥哥周淮，却也着实忒一个天一个地了。
想想不免心里酸楚，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秀巧远远地站着，不由也看着她的背影摇头叹息。
三姑娘是个老实的，可坏就坏在太老实的，要是能有二姑娘一半会说会笑，只怕别说她亲姨娘，就算是太太跟前儿也能讨好些。如今吃亏可就在眼前呢，听说太太正在给两位姑娘物色婆家，这一个人的五根手指头伸出来都不一样长短，那些个名门绣户里的公子哥儿，自然也有俊有丑，有好有坏。给物色个怎么样的人品，还不是全凭太太一句话？
可不见人周姨娘天天捧着她奉承不说，这些天过去得更勤了，就差没哭着喊着求太太给指个人品家世俱佳的好女婿；冯姨娘倒好，除了紧张周海的亲事，就好像忘了有个女儿也还待字闺中一样。
说起周姨娘，这么多年在周家，她倒是个妙人，每日里除了奉承老太太并太太，却不见她怎么亲近周老爷。
尤其是有了女儿又渐渐有了些年纪之后。
或许正因她本分，孟夫人跟前儿才能常有她说上一句半句话的份儿吧。
偏生这唯一的女儿却越大越不叫她省心，自打她发现她对何家三爷的执念，便时时刻刻守着她，不许她有机会生事，谁知因孟夫人病了她才走开了半天，却叫她撞见这死丫头又见机想偷溜。
“你给我回来！好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这会子这么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哪儿呢？”
慧仪被周姨娘在房门口堵得正着，又怕耽搁了功夫，只得耐着性子求她，“我的好姨娘，你就放我去吧，眼看就该晌午了。”
谁知周姨娘不但不放行，反倒扣住她的手腕就把她往房里拉，又四下张望见果真无人，方关上门窗苦口婆心劝道：“好姑娘，我劝你醒一醒吧！那些个地方不是你我进得去的，昨儿几位奶奶太太商议着今儿去何家赏花饮宴，却无一人请你，你竟认了真，直缠着人家问还有哪家的姑娘去，几时过去，可有人答应你？不过都悄悄奚落你不尊重、自己贴上门去罢了，姨娘见你这么自己往下流里走，心里着实难受得紧！”
谁知慧仪听了这话当即恼羞成怒，一把推开周姨娘怒道，“姨娘是什么身份，如何我就跟你称起你我来了？何家旁人去得，我堂堂周家的二小姐，如何就去不得？”
一句话说得周姨娘又恼又臊，原是她急了方才忘了身份，说话急躁了些，可毕竟慧仪是她的亲生女儿，如何能眼瞅着她叫人指指点点，少不得忍气又劝，“原是我糊涂，说错了话。只是你既知道给人做小不是人过的日子，如今何必执着？那何家可是已经说下了董家的呀！”
慧仪两眼一瞪，“一日没有洞房，便没个定数，谁说我要给人做小，要我看，那姓董的穷丫头给我擦鞋我都嫌她低JIA呢！”
说罢一甩手气哼哼地坐回了床上，都怪她姨娘，眼瞅着时辰就赶不上了，错过了今儿个，下一回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碰上她们聚聚。
那何家太太分明挺喜欢她，上一回还拉着她的手叫她常过去坐坐，他们家几位姐妹也都极好相处，个个对她笑脸相迎，那大嫂金氏更加和蔼，这样的人家，怎么就能便宜董惜云！
周姨娘见她脸色不好，终究怕她犯浑，如今家里才出了事儿，老太太、太太、老爷，全部都在火头上，若她再闹出点什么来，那她今后的日子可能真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当即拉起她的手细说，“好姑娘，我知道你的苦楚，终日奉承太太，没一天好日子过。可你想想你姨娘，有冯姨娘在前头压着，我又有什么办法？不奉承太太，将来谁给你做主？太太曾经跟我说过，你是个好的，家里的几个女孩儿里，她很喜欢你。咱们家虽家大业大，到底不能大过天去，所谓强强联手一荣俱荣，家里的女孩儿若能得个好归宿，对周家难道就没有好处？只要你乖乖儿听话，太太必不会委屈了你。就算不及那何家的小子，必然也是位青年才俊，你如何听不进劝呢？”
总说那个少女不怀春，如今慧仪正被那何三公子迷得七荤八素，哪里听得进她姨娘一番分析，只当她没安好心，不过都是编谎话来哄她，横竖今儿也没指望了，不如赶紧打发她走人，自己来个耳根清净。
因此便勉强扯出了个笑脸，“好了好了，姨娘的意思我懂了，以后再不做那非分之想便是。我累了，想一个人待着。”
周姨娘见她服软自然高兴，哪里料到她不过阳奉阴违，当即心满意足地去了，不料吃过晚饭不多时，慧仪便急得扯着尹氏到一边说悄悄话去了。
“嫂子害得我好苦，说好了今儿一起去，你怎么就自己跑了？留下我对着周姨娘那张哭丧脸，一整天都吃不下饭去。”
尹氏暗暗好笑，却一本正经道：“好妹妹，你们两个关起门来说悄悄话，难道我还破门而入不成？我只当你恨我那表弟无情无义说下了董家，当真狠下心来不理他了呢。”
“哪里哪里！这都是家里长辈们坏事，可很不与他相干，我怎么会怪他？我知道，他心里……他心里……”
慧仪说着说着羞红了脸，尹氏趁机打趣道：“他心里呀，自然也装着二姑娘你！”
一句话说得慧仪顿时捂住了脸，心里却比喝了蜜还甜，“嫂子今儿可见着他了？他是胖了还是瘦了？可问起我什么？可有话带给我？”
尹氏心里那个百爪挠心，说起自然是说起的，不过自从昨儿金氏回去将周家的意思一说，慧仪立刻就成了何家诸女眷和亲戚朋友们之间的笑料，哪有这么个大姑娘赶着大小伙子的道理？更何况那何家老三与她也不过数面之缘，匆匆擦肩而已，虽说她芳心暗许诸多遐想，可人家压根儿就没记住她长什么样子，能有什么话带给他？
说来好笑，她是个娘家没人的，方落得个守活寡的下场，她倒想看看这侯门绣户的千金女，又是怎样个风光出阁？
当即淡淡一笑，“傻妹妹，那么多人一处坐着呢，他便是有话，也说不出口。你只管放宽心，一有机会，我便想法子叫你们见上一面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