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周淮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果然就吃了闭门羹，非但是他，上至周老爷，下至周海芳仪兄妹几个，谁都没能进去老太太的房门。
孟夫人自不必说了，一早上便说肝气疼得厉害，躺在床上起不来，尹氏派人去请了大夫，和林雪两个本要留下陪着，也被她撵了出来。众人皆知她心里不自在，要在平时早就一股脑儿蜂拥过去探病讨好了，可如今哪敢过去掳虎须找不痛快，不过都装不知道罢了。
这里周老爷领着一家子站在老太太门口直转悠，一时恨铁不成钢地瞪周淮几眼，一时又不死心地朝里头张望，奈何房门紧锁，就是把脖子伸得再长，也看不见老太太的脸色。
约莫就这么僵持了有大半个时辰，只见房门吱呀一动，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有个纤细的人影灵巧地闪了出来。
“快看，孙姑娘出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嚷了一声，只见周海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孙妹妹，老太太心里到底如何？总得让咱们见一见吧。”
孙颖为难地看了看他，又转而看向周老爷，“老太太说了，谁也不想见，老爷若眼里还有她这个娘，就请给她留个清静。”
周老爷脸上一阵红白更替，忿忿地指着周淮，“瞧瞧你干的好事！老太太七十岁的人，若是叫你这个不孝子气出个好歹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淮自知闯了祸，自不敢顶撞，当着众人的面没脸是小，要果真惹恼了他父亲，那才是前程堪虞，因此也老老实实地垂着头听他教训，倒是孙颖出来做了个和事佬。
“老爷息怒，老太太不过一时生气，心里哪有不疼儿子孙子的。依颖儿看她老人家的身子倒是无碍，不过好日子就这么犯了冲，任谁心里也都不自在。颖儿斗胆劝诸位且先回去，等老太太这口气稍稍平了些，再来请罪吧。”
此话说得有理，但周老爷不开口，众人哪里敢动。
周老爷是个执拗的性子，见老太太始终不肯开门，便指着周淮道：“孽畜，今儿要不是为你，老太太也不至于受这么大的委屈。你竟还有脸站走这里，还不给我滚到列祖列宗跟前儿跪着去，没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说罢看也不看他抬脚就走，众人见周淮脸色紫涨，若留下看热闹恐怕惹他不快将来报复，也纷纷跟着退了场，唯有林雪留着。
“爷放心去吧，祖宗跟前儿清静，只要咱们真心实意，老祖宗自然保佑咱们。”
淡淡地说了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林雪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这周老爷偏爱小儿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如今搞了这么一出，只怕对周淮对印象分更低。
这个想法倒并不算小人之心，接下来大半个月周老爷几乎都没给过周淮一个好脸，到哪里都带着周海，冯姨娘那张徐娘半老都脸上整天都闪着喜不自禁的光。
且说老太太自从昨儿晚上听见了这出闹剧便气得直翻白眼，立定了主意一大早就要把孟夫人逮到跟前儿来狠狠骂一顿出出气，谁知道派去叫她的人回来说太太也给气病了，一肚子的火又没了发泄的方向。
听说秀巧昨儿在那边，便把她叫道跟前儿来细问，孟氏和冯氏不对盘她心里有数，但秀巧是个懂事的周到孩子，大事上应当不会也不敢偏私，果然她说得详尽，却不曾借机给任何人上眼药，倒叫她更加看着她不错。
罢了罢了，孟氏这个儿媳妇儿也不过就是学究了些不讨人喜欢，要说这么些年有哪里不尽心，那倒是没有的。
想当初最合她心意的原配儿媳妇儿秦氏没了，她狠狠伤心了一阵儿，到底男人都是没心肝的，很快家里就说下了这个孟氏。秦氏生得柔美俏丽，又会在长辈跟前儿撒娇，嘴也甜，到了他们家，就跟她的女儿差不多，可这孟氏是个严肃的，不苟言笑不说，心思也没那么细，行动不够体贴人，性子又要强，你教训她几句，她能梗着脖子跟你抬杠。虽说如今年纪大了已经圆滑了不少，但她看着她总觉着心里有那么一根刺。
就这么一个差强人意的平凡妇人，竟就取代了完美讨人喜爱的秦氏。
后来冯氏跟着进了门，她本是不喜这些个旁门左道儿的玩意儿的，没料想她的言行举止竟有些肖似秦氏的品格儿，又孝顺，伺候得她舒舒服服的不说，心地还好，年年秦氏的忌日都是她提着叫人去办，陪着她一处说说坐坐，排解排解伤怀的情绪。
因而越发对孟氏喜欢不起来。
看看看看，果然由其母必有其子，秦氏婉约，生的儿子便是个儒雅敦厚的，奈何是个病秧子，周家如今的基业得来不易，若交给他，万一有个闪失，只怕她就是死了也没脸去见老太爷。若不是他还有个亲姐姐在宫里，是周家如今最大的靠山，在爵位继承人都筛选上这个孙子就可以直接忽略了。
孟氏无趣，生的儿子周淮也样样中平，不过模样出挑些，嘴巴能来得些，那也是随了他们周家的人。本来是个好的，奈何这两年后院一团糟，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几个女人都约束不得，何谈齐家治国平天下？
冯氏体贴，生了个儿子周海也是个鬼灵精，一向最会孝敬她，可惜他命不好不会投胎，若能托生在孟氏肚子里该多好。如今她心里虽疼他，脸上却是丝毫也不能带出来的。
满府里的人如今眼里都在盯着什么东西，她虽老了，倒还不至于糊涂。
如今要说她盛怒之下不肯见这群混账子孙，倒不如说她在给他们压力，也是给他们机会，好好把肚子里的花花肠子都理清楚理，日后想要怎样都成就，应当如何表现。
老太太的这些个心思，孙颖是晓得的。
如今她整颗心都替周淮在揪着，要知道老爷迟迟不上表朝廷定下继承人，便是因为老太太迟迟不曾有决断，如今来了这么一出，万一叫老太太对他失了望就此下定了决心，那可怎么好？
远远看着周淮跪在祖宗排位面前的背影，心下越发柔肠百结。
她倒是一颗心为他呢，可他又知道多少？
想走过去陪他说说话开解开解，可到底青天白日瓜田李下，总要避着些。
老太太生平最恨别人不规矩，她孤身一人投奔在这里，前途全指望老太太做主，自然不能逆她的意。
原指望着老人家迟早会选中周淮，到时就会考虑徐氏那种孤高而不合时宜的性子如何能辅助他？更何况又没有孩子，便是休了她，或者再娶一房平妻又如何？她这么一个乖巧温和又聪明伶俐的人儿天天在跟前儿，就不信老太太看不见。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如今不但周淮自个儿不争气，就连一早看死了的徐氏也有了变化，两头没一样照着她的预想前进。
“姑娘这会子便是心疼死了，人家也不会知道，何苦来？”
身后有人戏谑地拍了拍她的肩，孙颖回头，只见月书正笑嘻嘻地瞅着她。
“要死了，这是什么地方，人来人往地姐姐就敢这么胡说？”
见孙颖恼了，月书也不敢再开玩笑，遂拉着她又往树荫底下站了站，“放心吧，我来时都看过来，周围没人。”
“那姐姐这会子寻我为的什么事？太太身边可没一个好相与的，要叫她们看见咱们在一处说悄悄话，只怕没那么好对付，何必白白找不痛快。”
“自然有话问你。上一回二奶奶寻我，三番两次勾着我问起四儿的事，我顺水推舟拉扯上来大奶奶，只怕她便是起了疑心，也只能疑心到她头上去。这几天我琢磨着，她那么个一根筋到人，怎么就一下子变精明了？我看你倒和她亲近，就不怕露了马脚叫她逮住？”
月书脸上一片忧色，孙颖却痴痴地瞅着周淮的方向冷哼了一声，“死无对证，她奈我何？”
二人又闲谈了几句方散，这里孙颖打量自己偷窥周淮已是极隐秘的，却不承想她在看他，也有人在看她。
周海站在远处的假山上，只看到她与月书说笑的样子，心里不由一荡，这么标致玲珑的女子，却偏偏有那么狠心恶毒的糊涂亲爹刻薄晚娘，真真应了一句话，自古红颜多薄命。
将来也不知谁是个有福的娶了她去，那可真真一辈子别无所求了。
回到屋里因不见他姨娘，却见秀巧正在沏茶，见他进来忙利索地斟上了一杯清香四溢的好茶奉上。
“听见老爷大发雷霆，爷可曾受委屈？”
因在自己家中，周海丝毫不显示自己的春风得意，“惹老爷生气的又不是我，我能受什么委屈？太太又不在，便是在，只怕这会子也不敢嘴硬护着她儿子了。”
秀巧也笑了，“看我糊涂的。如今通共不过两个有指望的儿子，一个没出息，很该指望另一个才是。”
说着因想起周海早晨走得急，早饭也不曾好生吃，便忙又收拾了几盘点心摆出来伺候他用了一些，而当冯姨娘跨进门槛的时候，正好看见周海吃得红光满面，而秀巧正细心地用帕子给他擦拭着嘴角的糕饼屑子。
当即脸色便不大好看，站在门口夸张地干咳了两声，周海尚毫不知觉，秀巧已经红着脸快步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