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父亲说的严肃而郑重，云涛的心骤然一抖，翻身下床，跪在父亲膝下。楚哲显然被儿子的举动惊了一下，但这份诧异转瞬即逝。
“爹，云涛记下了，云涛是您的儿子，断不会做出此等小人之举。”云涛跪在父亲面前信誓旦旦。
两年后的今天，云涛彻底明白了，父亲当日的反对和今日的责罚，都不是为了阻挠他，那是在告诫他，让他刻在心里，选择了这条路，不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不能退缩。他当然知道，如今的中国支离破碎，立志重整河山谈何容易，将来他必会遇到更大的艰难险阻，或在战场上，或在其他地方，军人，就永远只能前进，哪怕前方会断送了自己的生命。
“涛儿长大啦！起来吧。”楚哲拉了云涛起来，认真的审视着这个两年未见的儿子，关切的问，“还疼不疼？”
云涛借机撒娇道，“疼，滋啦啦的疼！”
楚哲忍俊不禁：“滋啦啦是怎么个疼法儿？”
云涛说：“横竖爹总是偏心的，就从来不见爹打大哥和含儿，涛儿生来做出气筒的么！”
这倒是句实话，楚哲几乎从不跟长子云洹动手，一来云洹行事果断沉稳，周密谨慎，深和楚哲的心意；二来在楚老爷子心里，云洹始终与云涛不同，他不得不承认，与云洹之间总有一层什么隔着，薄薄的却令他们父子都难以逾越，云涛则不同，身上流着他的血，那是打也打不冷的。含萏就更不必说，用楚母的话说，他就要“把个女儿宠上天了”。
夜幕降临，漫天的星斗散落，含萏硬是要拉哥哥陪她去学校，因为他们学校的话剧组正在筹备一次义演，仿佛有个空中骄子的哥哥很骄傲似的，含萏坚持要云涛去陪，说是在话剧《玩偶之家》中扮演女主角娜拉。
云涛不乐意，含萏就去缠着楚哲，当爹的发话了，云涛也只有从命的份。
开着车往含萏学校的路上，云涛调侃道：“哥哥我叫老爷子打得皮开肉绽，还跑来陪你去排戏，我怎么这么闲得慌啊，你说，这样的好哥哥哪儿寻去？”
含萏玩弄着头发，不接他的话，突然问道，“哥，开飞机什么感觉？”
云涛笑笑说真说不清楚，含萏羡慕的眼神看着哥哥，喃喃自语：“我什么时候能感受感受飞起来的感觉呀！”
“那好办呀，赶明儿哥给你糊个风筝，放你上去试试。”云涛玩笑说。含萏气恼的去拧云涛的腰，云涛又疼又痒，开着车在路上直拧S。
云涛听说过进步戏《玩偶之家》，讲的是善良坚强女主人公娜拉从现实中觉醒，认识到自己婚前不过是父亲的玩偶，婚后不过是丈夫的玩偶，从来就没有独立的人格。于是，她毅然决然抛弃丈夫和孩子，从囚笼似的家庭出走。
在学校的一个小礼堂，云涛果然受到了不平凡的待遇，云涛保留着在美国的习惯，淡蓝色细格衬衣，袖子挽到小臂，下摆扎在系着棕色腰带的裤子里，嚼着香口胶，显得懒散而又不羁。举手投足的潇洒自然招惹来女孩子们艳慕的目光。
同学们在舞台上排练，云涛就坐在底下看着。
含萏一身西式连衣裙出场，与她一头乌发很不搭调，云涛觉得甚至有些滑稽。于是云涛以此为借口喊停。
含萏气恼他的打扰，掐腰顿足的制止云涛，“拜托，哥，你安静点，义演那天我会去烫头发！”云涛无奈笑笑，翘着腿倚在靠背上，还不忘绅士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却没注意到身旁几个台下的女同学正痴迷的望着自己。
只听含萏十分投入并且认真的念着台词：“你累了吧，托伐？”
扮演托伐•海尔茂的男生相貌很端正，但看起来十分文静有些腼腆，并且有些不入戏，“一点儿都不累。”
“也不想睡觉？”娜拉说。
“一点儿都不想。精神觉得特别好。你呢？你好像又累又想睡。”
……
“可是我信。你说下去！咱们俩都得改变到什么样子？”“海尔茂”动情地说。
“改变到咱们在一块儿过日子真正像夫妻。再见！”“娜拉”从门厅下去。
“娜拉！娜拉！”海尔茂倒在靠门的一张椅子里，双手蒙着脸……
中场休息，云涛发现含萏和那个饰演海尔茂的男同学关系非常，男生会给含萏倒水，递衣服，每当他们说话，含萏总是笑靥飞绽，仿佛一朵菡萏含苞待放。云涛皱皱眉，也不好说什么。妹妹含萏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这无可厚非，但作为中国女孩子，矜持还是必须的。
回家的途中，兄妹俩谈起刚刚那个“海尔茂”。云涛得知他叫梁家鸿，每提起这个梁家鸿，含萏都笑的羞涩，其实如果不是在夜晚，云涛就会发现妹妹的双颊略带了绯红。
“我可警告你，你交朋友可以，但是要想有什么别的，你就死了那条心。要是让老爷子知道，你就仔细了……”
云涛严肃的提醒，他觉得作为哥哥，有些事情必须要跟含萏说清楚。
“你说什么哪，哥！”含萏有些恼了，“再说这都民国了！我跟谁交朋友还要请示他？”
“哥是为你好，怕你陷得深了，将来你我的婚事，都不会是你我说了算！”云涛提醒道。
谁知后座上的妹妹低落的一声喟叹……
云涛也觉得似乎话说重了，毕竟含萏还小，感情的事不会懂太多，也许真的只是纯洁的朋友。就玩笑着说，“哎呦，走深沉路线了？小小年纪还学会叹气了。”
含萏竟然意味深长的来了一句，“玩偶之家，玩偶之家……”
“怎么这么说？”云涛觉得含萏今晚很不对劲，难道仅仅是一个梁家鸿引起来的伤感。
“我忘记告诉你，大哥就要成亲了。”含萏淡淡的回答道，目光看着窗外，“爹给安排的，是一个他见都没见过的女人。”
云涛觉得诧异，但又没有什么不可思议，成亲生子，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却没妹妹说来那么伤感。
“大哥那个人呀，爹的话，从不说半‘个’不字。”含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