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涛正趴在床上，捏着一架飞机模型想入非非。
“怎么了，楚队长？想上天了？大夫说你伤了腿骨，至少还要半个月呢。若不是沈司令从德国找来的大夫，恐怕很难不落下病呢。”吴主任拿着个暖瓶进来，往床头柜上的细瓷茶杯中添了些水递给云涛。
“你说说，军棍嘛，无非惩治些不守军规的兵痞，至于这么大威力？往里灌水银！谁他妈想出来的邪招？真缺德！”云涛忿忿的嘟囔几句，接过水来喝了口。吴主任无奈地摇头笑笑，他看得出来，对于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长官，一天不握操纵杆，比死都难受，失魂落魄。
云涛叹口气撑着床起来，吴主任慌得过来拦，云涛向他摆摆手解释道：“憋坏了，扶我出去走走。”这些日子吴主任对他的照料可谓无微不至，机场上下的人也轮班来照顾他，还有调度室的唯一的女秘书——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也时常为他煲些鸡汤，清粥一类的东西送来……伤痛之余云涛对这些人的行为无不感到暖心。
吴主任一点点将云涛搀起来，还未出门，值班室的人进来汇报，说是楚队长的妹妹含萏带着个女同学来看他，问他见不见。
云涛慌了，受伤的事不想让家人知道，偏偏含萏跑来搅和，还带什么女同学。
“就说我正在训练，没空见她，过几天有假就回家了。”云涛本想让值班员打发她回家，大概由于年轻，他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外伤基本痊愈，只是腿骨时不时作痛，也能下床走动了，只是有些瘸拐。本想再过个三五天也能支撑着回家看看，让他们放心，含萏竟然这时候跑到驻地来。
“哥……”只听见圆润动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怕是含萏自己闯进来了，云涛绝望的叹口气。
含萏一身青衣黑裙推门进来，见到云涛面色发白颓废的样子，抱住他嘤嘤的哭了，那个伤心。
云涛笑笑，想是含萏已经知道他的事。云涛揉着妹妹的脑袋安慰道：“行了，哥不是好好的么，不少胳膊不少腿的。”心想从小到大跟妹妹斗嘴的时候居多，小时候还时常欺负她，不想真的出了事，妹妹还是最在乎他的。云涛甚至在想，飞行员这个职业，是令众人垂涎的长空骄子，是所有军种里的贵族，甚至深受南京卢委员长夫妇的垂爱，但谁又想到，风光的背后，冒得是怎样的危险，千万米的高空中盘旋作战，没有受伤的概念，摔下来就是粉身碎骨，尸骨无存。今天他只是挨了四十军棍，含萏伤心至此，那么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战死沙场，家里人会是何等的反应……
“哥，你看，这是谁？”含萏擦了把眼泪，推了一个女孩子近前。看着眼熟，她不是含萏的同学，一来没有穿学生服，二来从气质上能看出她不是学生。
女孩穿着一身浅蓝色格子的旗袍，素雅端庄，忽闪着一双眼睛显得波光粼粼，睫绒浓密修长，向上卷翘着。云涛联想到沈司令仿佛也有同样的睫毛。
“楚长官，那天谢谢你救了我，沈司令都对我说了，你为了佳茵的名节，竟然被军法处……”
“得了，得了，这件事就别提了，多有面子似的。那天不是你那一石头，我恐怕早让他掐死了！”云涛调侃般的打断她的道歉，心里也明白几分，林佳茵，这个两面之缘的女孩儿，第一次因为上着戏装，第二次又是在黑夜，因此云涛一直没看清她的真面目。不知为何，林佳茵总能令他联想到一汪秋水，淡雅清寒，波澜不惊，却有大方娴雅，不失礼节，不论她身处什么样的环境，不论她到了多么尴尬狼狈的境地，永远看起来那么洁净一尘不染。不同于妹妹调皮张扬，又不同于嫂子玉帘小家碧玉般的小心翼翼。
“哥，佳茵加入了我们学校的这次义演，唱的是《穆桂英挂帅》。”含萏解释道。她是在排练的时候听佳音谈起的，扔下所有同学，含萏拉着佳茵叫了黄包车飞过来。
云涛叫勤务兵打来晚饭，和含萏佳茵一块吃了。空军的待遇伙食果然都是一流的，并且机场配有空军俱乐部，不像其他军种的食堂，大锅饭做的让人看了发愁。眼见天色不早，含萏和佳茵就要离开。
“回家以后，千万别说见过我。”云涛紧张的嘱咐含萏。
“你还真不打算回家养伤？”
“别叫爹娘担心，过个三四天，我会回去趟。”云涛叫勤务兵送了她们离开，吩咐路上小心，开门那一刹那，林佳茵忽然回眸，乌发飞甩，笑靥飞绽示意告辞，云涛笑着点点头，只将这美好的画卷收入心中。
楚家大院
初夏的天气说变就变，正如今天，才是晴空万里，不久滚滚浓云穹窿一般压着万物，隆隆的雷声过后，大雨顺着廊子的飞檐的凹槽流下，珠帘断线般散落一地。
云洹从廊下穿过，一身青色的长袍，雪白的袖头整齐的挽在袖口，提着衣襟推开父母的卧房。
是楚老爷子吩咐他打开外间的书桌中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沓镖单。
抽屉打开，里面的物品摆放得十分整齐，毫不费力就能找到父亲所要的东西。表单取出，云洹看到深处放着一只铁盒子，十分陈旧，看着有些年头，好奇的驱使，云洹将铁匣子拿出，却发现匣子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年轻的一男一女，一站一坐，女人穿一件合身的旗袍，气质特别，相貌却并不十分出众，但怀里抱了个婴儿，安详的微笑；男人则显得英俊潇洒，骨骼隽秀，相貌标志。
云洹看得出神，照片上的夫妻看着十分眼熟，尤其是男人，云洹喘息变得急促，捏着照片的手不住的颤抖，因为那五官神态俨然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