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寒冬总是凄厉的，干涩的劲风掠过脸颊，刀割似的疼。北方的雪就不同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总将冬日点半的滋润美艳，原本阴霾的苍冥却被满地的银光反射的格外光亮，腊梅在寒冷的世界里倨傲不减的伸展着嶙峋傲骨。
北平楚家大院内一片安静祥和，十年多以前家里的几房便已经分家解体，但这所人丁并不旺盛的宅院里却一切都仅仅有条。
书房内，坐在窗边的小云涛正用通红的小手捂化窗上的冰花，抹开一个小洞，眼巴巴的向外看着，看着……那纷纷扬扬的雪，那诱人的雪！
李先生——楚家请来的西席，正拖着长腔、摇头晃脑念着，“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李先生是云涛云洹兄弟二人的开蒙师傅，父亲在家设教馆请了他来教导兄弟二人。
自我陶醉中的李先生起先并未留意开小差的云涛，直到云涛一个纸球扔到对面哥哥云洹的桌子上，兴奋的比比划划提醒云洹窗外下起了大雪。
“楚云涛~”李先生拖着他惯有的音腔叫道，云涛连忙回过神站起身来。
只见小云涛一身青黑色缎子夹袄，留着乖乖的“瓦盖儿”头，闪着乌黑的明眸故作冷静的起身道：“先生。”
“这《诫子书》你可背下了？”李先生依旧一成不变的没有起伏的语调问。
“云涛愚钝，还未曾记下。”云涛回答说。
“既然背不下来，先生讲授时不专心去记，还有心情调笑玩耍，你现在年幼，但你可知道‘世人若被明日累，春去秋来老将至’的道理？你可知古来便有‘悬梁刺股’、‘囊萤映雪’、‘凿壁偷光’之典故？先贤的勤学佳话悬于面前，你如此虚掷光阴，大好年华等闲虚度，待到岁月蹉跎之日该是何等的悲凉！”
“是，先生教训是……”云涛听不进这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诺诺称是的应付。
“你可知错了？”李先生又问。
“是，先生教训的极是，云涛知错了。”云涛依旧敷衍着。谁知李先生小题大做般抖出一方戒尺拍在书桌上，呵道：“手伸出来！”
变态！虐人狂！都认过错了，还不肯善罢甘休。云涛在心里骂了千遍万遍，不敢说出口，也倔强的不肯将手伸出去受责。
“等了我说第二遍，翻倍！”李先生威胁到。
云涛将左手伸出摊平，手指被李先生捏劳，厚重的戒尺兜风打下，落在手上的一瞬间，云涛不顾疼痛，右手伸出来将戒尺末梢用力夹住，飞快的将戒尺的另端从李先生手抽出，攥着戒尺风一般跑出门去。
听见李先生在身后斥骂着说他“欺师灭祖”“无法无天”一类，云涛揉着有些火辣辣的手心，心里越发的痛快，只在门前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串小脚印。
一盏茶功夫不到……
楚哲推开云涛的房门，正趴在床上摆弄木陀螺的云涛一个骨碌滚下床来，将陀螺藏在枕头底下，低头背着手怯怯的挑眼看着父亲。
楚哲冷着脸目光上下打量儿子，装的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适才闯祸时干什么去了，将李先生气的辞馆，说才疏学浅，要楚哲“另请高明”，一通好话说尽才勉强将李先生挽留下来。
“戒尺呢？”楚哲问。云涛一个激灵，还是老老实实将刚夺下来藏在床底的戒尺摸出来双手递给父亲。
楚哲却不忙去接，转身坐在床上，拿捏的说：“咱楚家小爷好大的威风！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抗打、逃学外带冲撞先生！既然什么都敢做，赶明儿何不一把火烧了房子！”
云涛耷拉着脑袋听着，哪敢多言半句。
楚哲一把夺过戒尺，指着云涛喝骂：“瞧瞧你干的好事！李先生被你气的辞馆……”
“啊，他真的走啦？”云涛不知死活的打断父亲的斥责，好想他关心的只是李先生的去留，目光中豪不掩饰的兴奋仿佛有意盼着将先生气走。
听闻此言，楚哲火冒三丈，扬起戒尺劈头盖脸就要抽过去，云涛连忙后退两步退到自认为安全的距离，明眸涌动偷眼看着父亲。
“滚过来！”
见父亲动了三味真火，云涛低着头往前蹭蹭，再往前蹭蹭。直到楚哲实在不耐烦探身将他一把扯到身边。
“手伸出来！”楚哲的吩咐云涛不敢不听，左手摊开还有明显的一道红印。
“两只！”楚哲捏着儿子的犹犹豫豫伸上来的两只小手骂道，“爹今天就教教你为人子弟的规矩，有种你就再抗一个给我看！”
十几戒尺无情的抽下，云涛扭着头闭了眼不去看，咬紧牙关忍疼不出声音。待父亲停了手，再睁眼时双手已经发红发紫肿了起来，火辣辣的钻心的疼。顾不得顾影自怜，一本《诸葛亮集》扔在床边。
“背！跪着背，背不下别起来。”说罢到一旁书桌后坐了当监工。虽然担心冬季的地面寒气重容易给孩子坐下病，但子不教父之过，尊师重道是必须学会的，儿子这样上房揭瓦、无法无天的行径不得不教训，也就狠狠心捡起一张报纸翻看，不再去理会他。
云涛摊开书，轻轻跪下，心思却不在文章上，而是不停地眨着眼睛去看父亲，目光相撞就飞速闪开。楚哲撇了撇嘴，忍住笑，这调皮可爱的样子真让人又气又怜。
“爹~”云涛怯怯的唤着。楚哲却随意翻着手中的报纸，晾着他头也不抬。
“爹，其实这《诫子书》，涛儿早就背下来了，是不是可以起来了？”
楚哲感觉一股邪火直窜头顶。一早就背下来了？敢情故意惹祸挑事，嫌老子日子过得太安生了！三两步上前，揪了小云涛扔在床上，两巴掌狠盖在身后，转身去寻那方戒尺。
这下云涛不干了，踢蹬喊叫着：“背不下书来挨打，背下来也挨打，大人怎么都不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