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璃一路飞奔，脑海中全是赵勉凄楚的微笑和颤抖的语声，周围的景物渐渐染上一层水汽，模糊得看不真切。
若是刚刚的一幕也可以在心里变得模糊，也许她就可以不这么心痛了。为何那触目惊心的画面竟是如此清晰，盘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回到房间，墨璃一头扎在床上，终于再也忍不住，用被子蒙住头放声大哭。
子衿和子佩不知发生了什么，见墨璃好好地出去，却疯了一样跑回来，又哭得如此伤心，忙进屋安慰。
墨璃心里难过，失了耐性，虽知道她们一番好意，却仍将她们赶了出去。
午饭时子佩做了墨璃最爱吃的川炒鸡和杏霜汤，可墨璃只看了蜜酱色的鸡块一眼，便冲出屋子，手撑着门狂吐，直到把胆汁都吐了出来才算罢休。
子衿以为墨璃吃不得荤腥，到厨房特意给她做了清淡的桂花米露，可墨璃吐完回来便倚在床上独自垂泪。子衿反复热了两回，终于也放弃了。
这一整日，墨璃几乎都蜷在床上，哭一会儿，吐一会儿。掌灯时分，终于浑浑噩噩昏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墨璃听到房间里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和断断续续的语声。
“王爷放心，小姐是忧思过度引发的急热，用两服药，调养几天就好了。”
“谢谢大夫！子佩，跟大夫去抓药。”
墨璃缓缓张开眼睛，床前的俊逸身影渐渐清晰，是赵勉。
赵勉见墨璃醒来，面露喜色，俯下身轻轻抚着她的墨色长发，柔声道：“昏睡了一天一夜，这会儿可算醒了。”
墨璃睡得久了，声音有些沙哑，幽幽道：“母妃呢？特使走了吗？他没再难为你？”
赵勉落寞地笑笑，自嘲道：“这样还不够！还能有更恶毒的手段吗？”
“母妃……还好吗？”
赵勉脸色一暗，目光凝重，心里似乎挣扎了好一阵方道：“母妃……病了……”
墨璃闻言，掀被欲起：“我要去看母妃。”
赵勉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脸上带着痛楚，矛盾的眼神定定看着墨璃。
墨璃涩涩一笑，小手覆在赵勉修长的手上，赵勉反手握住墨璃纤柔的手。
赵勉的手是冰冷的，冷得让人心疼，这冰冷的手微微颤抖着，让墨璃感到他内心的不安和挣扎。
“王兄，我想去看看母妃。”墨璃轻声请求。
赵勉缓缓松开握紧的手，墨璃下床，因为躺得久了，脑袋一阵眩晕。子衿见了，赶忙过来搀扶，并对子佩道：“快，衣服！”
赵勉看着墨璃羸弱的身影，背到身后的手握得紧紧的，紧到关节泛白，指甲深深嵌入肉中。
墨璃被子衿和子佩掺扶着，磕磕绊绊穿过园子。
姬无雁的卧房外，她的贴身丫头春巧正在煎药，墨璃闻到苦涩的药味，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春巧见到墨璃，忙站起身，墨璃问：“母妃是什么病？”
春巧眼中闪着盈盈泪光，哽咽道：“大夫说太妃比不得王爷，年纪大了，身体本就不好，又吃了不洁的食物，恐是中了食毒。”
宣泰帝！！这个昏庸无道的皇帝，他的权臣害死了自己的父亲，现在他又要害死她的母亲！对亲兄弟都能下去如此恨手，可见他的残暴不仁，这样的皇帝，人不诛之，天必诛！
仇恨的种子无声地在墨璃心中生长，瞬间填满她的胸膛，强烈的恨意从她纤细的指尖溢出，化成一股力量，被她紧紧握在掌中。
走进姬无雁的卧房，墨璃轻轻在床沿坐下，见姬无雁毫无生气的摸样，潸然泪下。
姬无雁虚弱地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唇色暗红，隐隐透着黑气。她的呼吸紊乱，时快时慢，偶尔发出一声呻吟，眉头也随之微皱。
春巧端着药碗从外边进来。墨璃胡乱抹干眼泪：“把药给我。”
春巧把药碗端给墨璃，墨璃小心翼翼地接过，轻轻向碗里吹着气。
姬无雁无力地张开眼，勉强扯出个笑容，挣扎着问：“璃儿，你还病着，不该过来。”
“母妃，璃儿喂您吃药，大夫说只要按时吃药，静心调养，您很快就会痊愈。”墨璃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一阵阵揪痛
姬无雁微微点头。
墨璃用汤匙舀起一些汤药，喂进姬无雁口中，谁想她刚喝了一口，就又剧烈地呕吐起来。
墨璃吓得一碗汤药掉在地上，药汁洒了她一身，汤碗摔得粉碎。
春巧手忙脚乱地帮姬无雁顺背，又担心墨璃烫到，掏出帕子帮她擦拭身上的药汁。
姬无雁大口大口倒着气，断断续续地说：“璃儿，哀家恐怕不成了……”
墨璃拼命摇着头：“母妃，您别说这些，我不要听……”
“你要听，必须听，这很重要。”姬无雁喘了口气，缓缓躺回床上：“记得你刚进府时，哀家说你像我一位故人之女，你知道那位故人是谁吗？”
墨璃不知姬无雁为何在这时说这些，茫然地摇摇头。
“他是哀家入宫前爱慕的人，可哀家的父亲嫌弃他无一官半职，生生将哀家送入宫。后来，他成了睿亲王赵睿基的幕客，现在已经是大将军了。”
“大将军！！”墨璃下意思接道。
“他叫岳慕山，他的女儿年纪与你相仿，叫岳霜儿。哀家在睿亲王寿诞时见过她一次，那时她才十岁，已经出落得娇俏可人，哎，可惜啊……”
姬无雁目光看向窗外，好像在回忆那逝去的繁华时光，半晌又接着道：“许是天妒红颜，岳霜儿十一岁时偷溜出去玩耍，结果一去不返，就这么失了踪。”
“失踪？！！他家人没去寻吗？”
“能不寻嘛！睿亲王也帮着找，几乎把黎国翻了个个儿也没找着。好在岳慕山还有个儿子，算是个安慰。”
见姬无雁精神不济的样子，墨璃劝道：“母妃，您还是歇歇，别再说了。”
姬无雁苦涩地笑笑，摇了摇头：“现在不说，只怕哀家就没机会说了，璃儿，如果哀家说，只有你可以保住琼王府，保护你王兄，你愿意吗？”
“我？”墨璃愕然。
“对，昨天的事你也看见了，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受点儿□不算什么，但如果下次皇上赐来毒酒……”姬无雁停住话头，眼中满是恐惧。
“女儿愿意，母妃和王兄对我有恩，是你们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亲情，如果可以，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墨璃坚定地说。
姬无雁眼中带泪，一把拉住墨璃的手，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娘没白疼你，没白疼你……”
经过大夫的精心调养和墨璃的悉心照顾，姬无雁的病渐渐有了起色。
晌午阳光正好，墨璃想让姬无雁多活动活动，便搀着她到花园散步。
琼王府的花园很小，只有几座假山和一座亭子，顺着游廊走不多会儿，便已绕了一圈。
墨璃挽着姬无雁的胳膊，信步走到素心亭，姬无雁有些累了，示意墨璃去亭里歇歇。
此时正是芙蓉花开的季节，微风带着花香拂面而来，墨璃深吸口气，笑道：“母妃，好香啊！”
姬无雁跟着吸气，果然馨香扑鼻，见墨璃一副陶醉的样子，微笑着柔声道：“璃儿，过来娘身边儿。”
墨璃挨着姬无雁坐下，挽起她的胳膊，脑袋靠在姬无雁肩上，闭着眼睛，无比惬意。
姬无雁握住墨璃的手，压低声音道：“璃儿，从此以后，琼王府的安危全靠你了。”
墨璃听姬无雁语气肃穆，忙坐正身子，坚定地点点头：“母妃，您放心，只要是璃儿能做到的，璃儿一定去做。”
姬无雁沉吟半晌，俯在墨璃耳边轻声道：“母妃想让你去东都。”
东都？！墨璃愣了愣，对从小在琼丘长大的她来说，东都只是一个有着特殊意义的词语，她从未想过此生会去东都。
姬无雁见墨璃神色茫然，接着道：“到东都后，你要想办法接近岳慕山，并且与他相认，只要你做了将军府的大小姐，一切就好办了。”
墨璃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脸无助。
姬无雁耐心地解释道：“放心，哀家知道岳霜儿左肩有个蝴蝶型的胎记，哀家会让人给你弄一个一摸一样的，到时你只要想办法让岳慕山看到，他一定会认你。”
“可我为什么要进入将军府？”墨璃仍有几分糊涂。
“因为只有进入将军府，你才能有机会进宫，接近赵政！”姬无雁解释道。
“进宫？”
姬无雁缓缓道：“对，进宫！进宫后你要监视赵政，瓦解一切不利于琼王府的人和事，最主要的，决不能让赵政有子嗣！”
“什么？”不让皇上有子嗣，这是为什么？！墨璃被姬无雁最后一句话吓得心里一跳。
姬无雁谨慎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你知道怎样才能让琼王府绝对安全吗？”
墨璃摇摇头。
姬无雁道：“睿亲王专政多年，挟天子以统天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皇上昏庸无能，睿亲王逼宫是早晚的事。可皇帝毕竟是皇帝，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若是皇帝胜了，以他的能力根本无法给百姓安居乐业。若是睿亲王胜了，那赵氏列祖列宗也不会容忍如此不忠不义的子孙。所以不论结果如何，皇帝和睿亲王都不会受到拥戴，而唯一剩下的赵氏子孙，就是你王兄了。只要天下是琼王府的天下，那么任何人都无法再害你王兄和娘，那时我们三人就可以过着无忧无虑地生活，你说好吗？”
篡政！！
墨璃的脑子里突然闪出这惊天动地的两个字，她终于明白，姬无雁是要她去皇宫的目的，是帮赵勉成为赵氏唯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人。
见墨璃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姬无雁将墨璃的手紧紧握住：“璃儿，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如果没有赵政这个昏君，怎么会有孔德祥这样的奸臣，又怎么会徇私枉法放了孔德福这样的人渣！赵政是娘和你王兄的敌人，也是你的杀父仇人啊！”
姬无雁的话好像一根针刺入墨璃心中，她只感到心脏刺痛，这种痛楚瞬间蔓延到全身，和内心的仇恨交融在一起，让她眼中最后一缕不安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决绝和冷然。没错，几年前她就想杀了孔德福为父报仇，可真正的杀父仇人应该是赵政这个昏君，她要替父报仇，保护赵勉和母妃。
下定决心，墨璃凝声道：“母妃，璃儿记住了，您放心，这次换璃儿来保护您，我一定护王府周全！”
“好孩子！”姬无雁将墨璃揽在怀中，默默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