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器

目录:星际战舰玛洛斯号| 作者:| 类别:玄幻魔法

    3月17日。

    玛洛斯号,中央控制室。

    22:00。

    每一艘合众国星际战舰,都承载着一段或辉煌壮阔,或战火轰隆的合众史。因此,一艘战舰在月球星舰港口诞生之时,都是万众瞩目的大事;而这样一艘曾远航星海的庞大战舰的消亡,也必须拥有同样的荣光。

    对于一艘战舰来说,最荣耀的终曲,莫过于在空战场上战斗到最后一刻;而在和平时期退役的战舰,则将在盛大的退役仪式之后,被沉没于幽深的大西洋底端,成为鱼儿奢华的家,也成为数百年来的军事爱好者和海底探索者所魂梦相牵的地方。

    因此,在隰兰矿区静静漂浮的北光丸号,实在是个不尴不尬的存在。

    若是按照合众国的往例,这艘战功累累的舰船,大可被拖回母星,进行海葬;也有在舰上举行庆功仪式后,用自家战舰火力人道销毁的情况。

    但对于重伤蛰伏于隰兰矿区的玛洛斯号来说,这两个选择,都不可能实现。

    而面对内务部一再上交的战舰维修零部件告急文书,中控室成员的目光,自然集中在了虽已报废,舰体却仍基本完好的北光丸号身上。——如果能将北光丸号拆分,可用的零部件,定能将玛洛斯号修缮一新。可司徒文晋却知道,将一艘荣光显赫的战舰当做废品来拆解处理,在海军中却是大忌。更何况,尽管玛洛斯号和北光丸号的内讧已被证明是源自卓奉安的阴谋,但北光丸号指挥官织田幸子的罹难,在北光丸号官兵心中,仍是个未解心结。若此时拆解北光丸号,定会在舰上掀起波澜。

    但仅凭借一己之力,玛洛斯号甚至连受损的装甲片,都无法更换完全。

    因而司徒文晋决定,同在北光丸号官兵中影响力最大的两人商议对策之后,再对北光丸号进行动作。

    自以为佐野纯平是个理性派,而伊斯特虽同织田幸子关系亲近,却决不会在关键时刻纠结于此等表面文章,可乍一提起话头,伊斯特和佐野的神色中,却有不易察觉的犹豫。

    可迟疑之后,两人却都赞同从北光丸号拆解部件修缮玛洛斯号,也应承会安抚前北光丸号的官兵。

    于是,玛洛斯号开始派遣技术人员,驾驶着运输机,从北光丸号取玛洛斯号之所需。

    而伊斯特也照旧在战舰外围的维修平台上,早出晚归地日夜参加对战舰的抢修。

    一切进展顺利。

    直到三天之后,有技工在空荡的武器库内墙之后,扫描到似乎有暗室的存在。

    “长官,是否要强行开启?”无线电中,领头的技工的声音中,带着寻宝的兴奋。

    可司徒文晋却命令技工原地待命。

    调出北光丸号的设计图却一无所获,司徒文晋忽然就想到那一日伊斯特眼中的迟疑,以及几天来她的心思重重。他开口相询时,她只推说是工作太过繁重,可此时他却意识到,这一切,似乎都隐隐约约有着似有似无的联系。

    “梅,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中控室的指挥单元的门掩着,坐在伊斯特对面的司徒文晋倾过身子,轻声问。

    “阿晋,怎么会。”伊斯特直视司徒文晋的双眼,摇头微笑。

    司徒文晋也轻笑起来。她此刻的神情坦荡笃定,同她当年用一串谎言诓得他伤心离去时候一模一样,连嘴唇微抿的样子,都没有丝毫改变——这让他如何不知道她此刻的心口不一。

    不愿对她步步紧逼,司徒文晋换了个话题,“有技工在北光丸号武器库发现了暗室,他们准备强行打开——你意下如何?”

    不想伊斯特却瞬间睁大了眼睛,神色惶急地脱口而出,“千万不可以!”

    司徒文晋伸手抚抚她僵硬的手背,语声安抚,“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不会妄动。梅,暗室里有什么,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伊斯特抿着嘴沉默。

    “梅,我不是旁人。”司徒文晋轻叹。

    司徒文晋的温和目光,却让伊斯特更为不安——正是因为你不是旁人,我才不知如何开口。

    伊斯特的沉黯目光中有暗流涌动,而司徒文晋只是坐在她对面,静静等她做决定。

    在伊斯特的脑中,六年前那场鏖战中,对面歼击机里阿列克谢的模糊面容,巨震下的中控室里织田幸子的决然施令,交错着一一浮现。织田幸子曾叮嘱她忘掉一切,而她自己也的确自欺欺人数年,可不想如今织田幸子陨落星海,北光丸号支离破碎,却仍不能让往事随风而逝。

    她早知道有一天须得直承一切——只是,她不想要在他面前。

    深吸一口气,伊斯特艰难开口,

    “北光丸号暗室里,装载的是一枚加强辐射弹头。”

    饶是司徒文晋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听此一言,却仍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中子弹?”较之被银河系约法发了红牌、却仍不时被一些星系在战争偷偷使用的穿甲弹,杀伤力无比强劲的中子弹,却是被明令禁止、绝对不能被触碰的军法禁区。

    望着司徒文晋骇异的表情,伊斯特唇边泛起苦笑,“你知道沉舸矿区吧?”

    司徒文晋点头。在太阳系另一边的沉舸矿区,曾经是合众国最宝贵的钛矿基地,也是七八年前伊斯特曾工作的地方。

    “在八年前,沉舸矿区发现了纯度极高的铍矿,使制造可由战舰装载的微型中子弹,成为可能。”

    “但是中子弹是银河系约法……”司徒文晋的目光中尽是难以置信。

    却听指挥单元的门外,传来一声低沉的讽笑,

    “如果诱惑够大,没人能抵抗得住。”来人是一位坐轮椅的高阶军官。他黑发致密,眉眼浓烈,正是前俄洛冈号指挥官,准将顾长浔。

    挤进本不宽敞的指挥单元,顾长浔自顾自地倒了杯茶,瞅瞅脸色苍白的伊斯特,毫不介怀地说出了她鲠在喉中的话,

    “在发现铍矿之后,沉舸矿区便变成了微型中子弹的秘密试验场,这也是沉舸矿区需要经过严格训练的战舰操作员和歼击机飞行员‘护航’的原因。”顾长浔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伊斯特,

    “在沉舸矿区,合众国进行了整整两年的舰载、机载中子弹的秘密实验。而负责操作投弹的,正是梅弗儿与在下,这两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边缘人。”

    “军部应允我一个星际战舰上的职位,以此交换我在秘密实验基地两年的工作,和对此事的永远缄口。”伊斯特低声说道,目光根本不敢与司徒文晋的相接。

    “两年之后,我果升任为北光丸号的飞行官长。本以为一切就此结束,却没想到北光丸号不久便接到密令,搭载一组新制成的加强辐射弹头,进行秘密实战试验。”

    伊斯特声音暗哑,可却顾长浔嗤笑着接口,“可不想升空几天后,就传来了天狼星系同合众国开战的消息——虽说当时的宣传是天狼星系无理挑衅,但现在想来,未必不是合众方为了试试新武器而使的花招。”

    将六年前的旧事串联起来回忆,司徒文晋恍然,

    “怪道设施陈旧的北光丸号,能够一举歼灭顶级战舰斯摩棱斯克号。我一直以为是织田中将指挥得当,但直到自己做了战舰指挥官才意识到,在战舰对决之时,如果战力太过悬殊,即便是如何的机变迭出,也丝毫没有胜算。可如果当日果真使用了中子弹,为何之后六年之中,天狼星系从没提起过此事?”司徒文晋蹙眉。——在银河系军事法庭上,如果一个星系被证实使用中子武器,所得到的惩罚,将会严苛之极。

    一直埋藏心底的旧回忆被生生挖出,使伊斯特的太阳穴针扎一样刺痛。揉着一侧额头,她缓缓说道,“北光丸号尽管得到搭载武器的密令,但从没得到在对战之中,对敌军使用的许可。陷入包围圈之后,北光丸号一再向军部发出求救信号,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这一切听来太过熟悉。司徒文晋微微摇头,嘴角轻扯。

    “苦苦支撑十几个小时之后,北光丸号的空间跳跃系统,遭到斯摩棱斯克号穿甲弹的重创——于是,除了殉国,织田中将的选择,便只剩下一个。”

    “中子弹?”虽是问句,司徒文晋的语声,却似一声叹息。

    伊斯特却已沉浸于旧忆当中。一道冲击波过后,繁星灿烂的深蓝色天幕之下,那艘庞大的铁灰色战舰,虽没丁点损伤,却分明散发出了浓烈的死亡气息。一切沉静得仿佛时间停驻。仿佛是永恒之后,又仿佛就在下一刻,不远处那艘斑驳的旧战舰火力全开,让那艘宛如力与美结合的梭形战舰,在滔天火海之中浸没。

    伊斯特浑身发冷。

    而指挥单元里的另两人,也双双沉默。良久,伊斯特方才语声艰涩地将故事结束,

    “为避免银河系军事法庭的惩罚,用一枚中子弹歼灭斯摩棱斯克号全舰有生力量之后,北光丸号集中炮火,将敌舰舰体彻底摧毁,使一切证据都灰飞烟灭。而之后不过数分钟,同军部的通信便被重新连接上——军部高层问的一不是战况,二不是伤亡,却是中子弹的效用如何。他们本就是想逼北光丸号到非使用中子弹不可的绝境,可没有来自军部的许可,即便被银河系军事法庭发现,他们也有办法脱得开干系。”

    望着凝神静听的司徒文晋,伊斯特嘴角忽勾起一抹略带感怀的微笑,

    “织田中将却报告,核弹头无效,试验失败——北光丸号用来战胜斯摩棱斯克号的,不过是寻常炮火。而其后不久,沉舸矿区发生不明原因的大规模塌方,秘密实验基地随之尽数毁灭,从此再未重建。而北光丸号,却依靠在战争中的卓越功勋而名噪海军,织田中将和我双双获得紫罗兰之心勋章。”

    指指自己军服胸前挂勋章的位置,伊斯特话锋一转,语声寒冷,

    “——但这不过是要买我们保守秘密罢了。他们都盛赞我是英雄,却不知道,我是用一枚歼击机载中子弹头,便毁灭了斯摩棱斯克号全部八百六十一条生命的杀人英雄。”

    伊斯特双手交握,手指不自觉地深深掐入皮肉,留下一串殷红的血痕。

    望望唇角带嘲的顾长浔,又望望眉头紧蹙的司徒文晋,伊斯特起身,轻声道,

    “北光丸号的武器库里暗室里,所藏的正是剩下的一枚弹头。两位长官若是愿意,属下知道如何将它取出。”

    司徒文晋抬头正要说话,却有勤务兵敲门,“报告长官,内勤总长有要务求见!”

    伊斯特毫不迟疑地离开,同内勤总长擦肩而出。就在离开指挥单元那一刻,司徒文晋扬声唤她,

    “梅……伊斯特少校,今晚我们谈谈。”

    司徒文晋目光中尽是担忧关切,可伊斯特却应得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