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里外外只瞧见那么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看装束不像是贫苦人家，可这房间。锦华挣扎着坐起来，注意到自己的穿着，劣质的布料，不知是从衣服上，还是被褥上，更或者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酸臭味儿，刺鼻的味道，她好容易才忍住了呕吐的冲动。
已经多久了？为什么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了的似地，没有一点儿力气，呼吸之间喉咙干涩的火辣辣的难受，全身上下似乎都被掏空了一般，头晕、目眩、明明极是痛苦，却有飘飘然要飞起来的感觉……
锦华闭了闭眼，她不能死，她死了母亲一定伤心的难以自制。所以，她知道现在，她该吃些东西。可这里，别说吃得，就是一碗解渴的水也没有。
外面天才蒙蒙亮，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悠远绵长的钟声。
京城郊外位于半山腰上的法岚寺，每天的这个时辰，都会敲响钟声。那顶大钟需得七八个年轻力壮的和尚合力才能敲响，地势又高，故而方圆几里，都能听见。
此刻，闻得这钟声，对锦华来说，无疑是绝对兴奋震撼的。她还在法岚寺附近，还在京城，所以才能听见。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快些好起来，让自己能开口说话，告诉那个小丫头，她是谁，那么她就可以回家了！
破旧的窗格子外，天际吐白，如同一道曙光，让锦华看到了希望。她保存着薄弱的理智和精神，慢慢躺下去，只盼着那个丫头能早些出现。
翠云在筱院通往外面的巷子口等了一晚上，此刻一轮红日东升，外面早已忙起来，这地方任旧寂寥而安静，只有隐隐约约传来的蝉鸣，预示着清凉的夜晚已经过去。
一阵细碎开锁声将坐在青石板地上，头靠着油漆斑驳木门的翠云惊醒。揉了揉眼睛，立刻兴奋地站起来，嘴里叫了一声：“芍药姐姐！”
开门的婆子怒瞪她一眼，将一个饭盒子扔过来，冷声道：“什么芍药姐姐？她是夫人屋里的大丫头，怎么可能来这种晦气的地方？也只有我们这些没造化的，每天走一趟。”
翠玉见是掌管这边的婆子崔妈妈，不免有些失望。
崔妈妈见状，碎一口又骂了几句，冷声呵斥道：“外面都忙着二小姐的事儿，你这没眼色的丫头，就给我好好待着，别出去惹事！”
崔妈妈向来苛待翠云和四小姐，也无人管束，翠云怕她自然什么也不敢说，只用力点了点头。崔妈妈轻蔑地看了她几眼，一转身扭着肥硕的臀跨出门槛，就将门关上。翠云见状，忙过去阻拦，崔妈妈毫无情面地道：“我落锁也是为你好，没得我没注意，你就出去给我惹事！”
最后一句话已经被隔离在木门之外，只闻得“噔噔”几声，隔着木门板，崔妈妈渐行渐远的声音传来：“……要怪就怪四小姐没那命，只能生活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她也是命大的，竟然这样都活了好些年，你这丫头也是好命，上面的可怜你，给你一口饭吃，才不至于流落街头饿死……”
剩菜冷饭，还有一股酸味儿，上面盘旋着数只苍蝇，跃跃欲试寻找落脚地儿。锦华绝望地看着正在费力赶苍蝇的丫头，除了黑乎乎的不知什么像浆糊一样的东西，就只有这些连她养的那只猫都不会吃的馊臭剩饭么？
翠云却露出惊疑，“四小姐，今儿有荤食呢，您瞧这里还有鸡腿呢！”
那的确是鸡腿，可她从来不吃鸡腿，那地方的肉质虽好，却不易嚼烂，她的餐桌上只有鸡腹肉。锦华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丫头一口一个四小姐，她也没那个力气去计较这些，空荡荡的胃在叫嚣，隐隐约约有些绞痛。
目光越过那一碗分明变了质的剩菜，米饭要好许多，虽不及她吃的那些白如雪一样精挑细选出来的上等米，但至少，她看上去的时候有了那么一点儿食欲。她要活着，才能见到母亲，即便难以下咽，她也要咽下去。
翠云将她怔怔盯着米饭，心里却疑惑，还是指着米饭询问了一回。锦华费力地点点头，翠云便端着碗过来。
连碗也是极粗糙的！没有洗干净，土黄色的碗壁上，还沾着已经干掉了变了色的菜叶。难道这里就没有旁人么？这个丫头根本不会照顾人，这么久了，她连一口水也不送来。锦华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忍受那些肮脏的，可她不能忍受火辣辣灼痛的喉咙，那些米饭，就好像是干柴，她根本就吞咽不下去。
翠云见她又不动了，苦着脸道：“四小姐好歹要吃些东西，否则撑不下去的……”
锦华闭了闭眼，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喊出一个“水”字，可惜那沙哑而底浅的字眼，翠云根本就没听明白。又劝了半晌，才忽地问道：“四小姐是想喝水么？”
锦华又闭了闭眼，翠云懊恼地一拍额头，“芍药姐姐还嘱托奴婢喂您喝水，奴婢竟然忘了……四小姐等着奴婢，奴婢出去打水来。”
筱院中就有一口井，水源不错，翠云不费力就用一只破旧的木桶打了一桶水起来，用一只缺了口的粗糙茶杯盛了一杯。
锦华实在没有力气去计较太多，人在濒临灭亡的时候，会本能地想要活下去。她摔下那么高的山头，都没有死，又怎么能因为水而把自己逼死？
清凉甘甜的井水，穿过火辣辣的喉咙，灼痛的感觉减轻了许多，但她试图说话时，才发现任旧发不出任何声音。浑身的虚弱，不止是长久没进食的缘故，这样的感觉，她曾经历过，是十来岁的时候。
那次她病的十分严重，都说是风寒之症，却差点儿要了她的命。母亲在床边守了几天，依稀记得有个云游的道士闯进府里，说她八字不好，命中带凶，要保住她的性命，就要去出家，方可平安一世。否则，这一劫虽过了，终有一劫过不了，少不得身死魂移，受尽凄凉。
疯疯癫癫的话，谁会相信？母亲不相信，锦华自己也不相信，她从那么高的山头上摔下来，不是一样没有死么？
艰难地一口一口咽下用井水浸泡的米饭，她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好起来她就能回家，她任旧是母亲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女儿，任旧是永平侯府的二小姐安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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