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芍药想起来任旧心悸，她没想到四小姐那么大的力气，那力道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
小丫头茴香颇为不平地道：“芍药姐姐好心好意去照顾四小姐，四小姐还不领情，把姐姐的手弄成这样。”
芍药怔怔回神，都说四小姐是个痴儿，可当时她的眼神无论如何芍药也不会相信那是痴儿该有的眼神。那样的愤怒，恐怕见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了。
深吸一口，朝茴香道：“我没事儿，你去瞧瞧李嬷嬷得不得闲。”
现在这个时辰，夫人应该已经安歇了。明天是二小姐出殡的日子，一早就要忙起来。不知为何，想到二小姐，脑海里却突然闪过四小姐那愤怒的眼神。
见李嬷嬷面露倦意，芍药更觉惭愧，歉然道：“让妈妈受累了。”
李嬷嬷摇摇头，芍药忙去倒了一杯茶送到她手里，请她在椅子上坐下。心里实在有太多的疑问，可一时却不知从何开口。李嬷嬷见状，先开口问起筱院的情况。
“……人倒是醒过来了，可也病得十分严重。”
李嬷嬷怜悯地叹口气，“今儿夫人是真的恼了。”
芍药也已经预测到了，翠云那些话，含沙射影说夫人对四小姐不闻不问，“翠云也是担心四小姐，她好歹过去陪了四小姐两年。”
“那丫头倒是敦厚的，可惜……”
芍药心里一惊，夫人的脾气她是知道的，越是没有当即发作，越到后面越发作的厉害。当下二小姐出殡是头一件要紧的事儿，家里人来客往，少不得隐忍下去。等过些日子……
想到这里，芍药顺着问道：“四小姐，四小姐一直都痴痴傻傻的么？”
李嬷嬷见她这样问，不禁蹙眉，倒没多少诧异，“这么多年，但凡有些正常的心思，也不至于……”
是啊，虽然是庶出，可也是府里正经的主子。如果是个正常人，也不至于在那个地方生活十多年。可今天，难道四小姐一直都是如此的么？只是，那眼神虽然愤怒，却明亮。不知世事的人，如何能拥有那么明亮的一双眼睛？
锦华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咕噜噜将碗里黑漆漆的汤药咽下去。虽然送来的饭菜任旧带着一股酸味儿，她也好似没有擦觉一般，大口大口咽下去。
她要积存体力，她要好起来，她要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不可能认错人，那个丫头就是母亲身边的芍药，天下间难道真的存在这样的巧合？一样的名字，连容貌、年纪也是一样的！她不相信，她更无法接受，无法容忍，芍药看见她却好似根本就不认得她是永平侯府韩夫人的掌上明珠安锦华！
翠云完全莫不着头脑，怔怔地看着四小姐乖乖喝药，又乖乖吃饭。总觉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可具体的她又说不上来。不过，四小姐没有闹脾气，她就十分高兴了。
“小姐，您慢点儿吃，若是不够，奴婢的这一份您也吃了吧。”笑着将自己吃剩下的半碗饭推过去。
今儿有芍药过来一回，夫人也亲自发话叫好好医治四小姐的病，崔妈妈便不好像从前那样苛待她们了，晚饭是两个菜和两大碗米饭。四小姐只吃米饭，没动筷子夹菜。以前，四小姐都喜欢荤食，菜都是被四小姐吃了。
锦华摇摇头，表示她已经不需要了。
“这些荤食，四小姐也不吃了么？”
那些菜都已经变了味儿，锦华根本咽不下去。何况，她现在很虚弱，吃药要忌油荤。
“四小姐不吃，那奴婢就吃了。”翠云说着，已经动起了筷子。
破旧的房间，只有这么一张连下人房间都不会出现的烂桌子摆在肮脏的床边。锦华闭上眼养神，试着动了动腿脚，很奇怪，自己的身体竟然能动弹。可这些疑惑并没有让她太过在意，她只想弄明白一件事，为什么母亲身边的芍药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出现了却又认不得她。
她说不出话，就只能自己去看。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她的体力也所剩无几，她要好好养养神，明儿一早就先把这件事弄明白。
这样想着，锦华慢慢睡过去，迷迷糊糊中她好像站在很高的地方，下面云雾缭绕，脚下是一块穿透云霄的巨石。突然，这块巨石松动，随后四分五裂。她的身体直线下滑，好像五脏六肺要从身体里蹦出来一般。那身临其境的感觉令人惊慌、绝望而恐惧……
手心滑腻濡湿，背心也湿透了。锦华大口地喘着气，从山头落下去的感觉，她又一次深刻地体会了一遍。
隔了半晌，才让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此刻天已蒙蒙亮，她试着坐起来。除了浑身酸痛，她的手脚都能动弹。深吸一口气，扶着桌子慢慢站直，头晕目眩险些让她没站稳。
翠云疾奔过来，大惊失色惊呼道：“小姐，您怎么起来了？是饿了还是渴了？”
锦华闭着眼轻轻摇了摇头，这个丫头冒冒失失总是大呼小叫，若是以往早被她打发走了，可现在，她身边却只有这么一个丫头……
这些都不重要，锦华睁开眼，大地终于停止摇晃。破旧的木门敞开着，一缕凉爽的晨风吹过来。
“小姐，您身子还没好呢？要休养一些日子才出去玩耍……”
锦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她无法忍受这丫头哄小孩子似地语气对她说话！其实，很多事儿，她都无法忍受，太多了，自从见到芍药，她已经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是她不能忍受的荒唐事！
而这，不过才是一个开头。
翠云不知道四小姐要去什么地方，可她本就是话多的人，从屋里出来，就聒噪地说个不停。一会儿指着院子里一棵树说，树上的花开了，会飞来好多蝴蝶。一会儿说那口井的水，夏天特别凉爽，冬天却非常暖和，可以直接拿来净面……
这个院子，给锦华的感觉只有一个，破败、荒凉，她以前从来没来过。她安锦华，怎么可能会来这样的地方？她的锦院，每一样都是极好的，连一株盆栽也是奇珍异草！
“小姐咱们进屋吧，奴婢这就去端早饭。”翠云见她脸色不好，小心翼翼道。
锦华没有半点儿反应，她四处张望，企图看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或者往更远的地方走走。
天已经慢慢亮起来，崔妈妈提着食盒满腹怒意开了门走来。乍然见翠云和四小姐站在院子里头，不由得愣了愣，想到四小姐不过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为了这个傻子她昨儿一宿没睡好，少不得冷嘲热讽道：“真是了不得了，竟然还真的活过来了！怎么不一死了之，干干净净！”
锦华扭头看着她，从装束打扮上瞧，不过是个一般粗使婆子。竟然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
四小姐挺直了腰板，消瘦的身子傲然而立，定定的目光落在崔妈妈身上。不知为何，崔妈妈被她盯得竟然愣了愣，背心有些发毛。却立刻联想到她不过是个傻子，目光随之带着几分轻蔑，嗤声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还不如死了干净，我这话说错了不成？”
“啪”的一声，直接让崔妈妈禁了声，翠云吓得捂住嘴巴。她不知道四小姐是什么时候走过去的，可这里除了她们三人就没有外人，刚才那一耳光真的是四小姐打的么？
“啪啪”又传来两声，这一回不用翠云怀疑是自己的错觉，真的是四小姐打了崔妈妈！
荒唐，实在荒唐，昨儿芍药不认得她。今儿一早大，竟然有如此嚣张的婆子在她跟前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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