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是夜，饥寒交迫的我只能随意找了一个荒废的小庙宇，庙门口拴着两匹马，正低头吃着草料，看来已经有人比我更早看中这个地方了，我下马，拖着疲惫的身子往里面走去，拿出在市集上买的水囊，瘫坐在一个对着稻草的角落，而我的斜对面，则坐着另外两个人，一个穿着考究，长发束冠，而另一个则是跟班模样。
“公子，离京城不过几日的行程了，用得着这样快马加鞭的吗？你看马都给跑残了。”那小厮虽然这样说，但话语中并没有多少抱怨。
“从西域回来的路上，有好几个村子都染了瘟疫，现在正值酷暑，若不及时禀报朝廷，命人尽快来治疗，那些地方狗官，除了放火烧村就没有其他办法，那些灾民太可怜了。”那人握紧拳头，狠狠的捶着地面，可以坐在一旁的小厮却不以为然，喝了一口水，嘴角笑嘻嘻道：“公子，您就别装了，谁不知道你在想那只惹祸精啊。你出来那么久，还不知道他惹了多少货等你回去收拾呢。”
“小东，不准对太子无力！”帅气的公子脸上漾起一丝笑意，继续说道：“那也不一定啊，我听说京城的采花贼案破了，其中就有他的功劳。”
“你怎么知道是他，我看八成就是张太医。”
“老二是医痴，应该不会那么爱管闲事才是。”
我听见了太子和张太医几个字，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手中的水囊的落到地上，我赶紧弯腰去捡，没想到又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喂，公子，你醒醒……”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拍着我的脸颊，我嗯了一声，却还是睁不开眼睛。
“他受了风寒，小东，拿一颗祛风丹出来。”
口中被塞入丹药，冰冷的水灌入喉中，让我的思维渐渐清明了起来，我努力睁开眼睛，对着搂住我身子的人尴尬的点了点头。
他放手将我靠在了墙壁上，起身负手而立，左右看了看道：“小东，生一堆火吧，这里湿气太重。”他说完，转身坐到我面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道：“公子身子很差，怎么会一个人上路？”
我叹了口气，也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编了个谎言道：“实不相瞒，我是到西边投靠亲戚的。”
“听你的口音，似乎是从京城来的，你可知道京城最近可有什么大事发生？”他问我的时候嘴角微微翘起，刀削似的脸颊也柔和了不少。
“大事……我还真的不知道。”太子被绑架算不算大事？九王爷回京救了一个小倌算不算大事？我低头，用手揉了揉额头，用力摇了摇头。
他赶紧扶住了我道：“是在下唐突了，公子身子抱恙，理应好好休息才是，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我又开始头疼了，肖菊华这个名字，肯定不能再用了，随便取一个吧。
“在下姓肖，单名一个华字。”
“原来是肖公子，在下姓金，名子夜，肖贤弟若是不嫌弃，不如称我一声金兄。”我仓惶的点了点头，总觉得这名字特别熟悉，但是忘了在什么地方听过。
雨终于停了下来，小东生了一堆火，破庙里的湿气渐渐散去，我靠着墙闭目养神，破庙里只剩下火堆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没有了沙漏，不知道时辰，我从噩梦中醒过来，火光映红了我半边脸，我起身，拍了拍额头，没想到昨晚他们给我吃的药那么管用，头居然已经不疼了。我看了看还在睡觉的另外两个人，拿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匆匆走出了这破庙。
在马上跑了半天，总算找了一个有人的地方，昨天买的窝窝头只剩下了一个，要是再找不到吃的，我就真的要饿死路边了，我停下马，找了一间路边的泥瓦房子，用力敲了敲门。
“有人吗？请问屋里有人吗？”我耐心询问，忍不住又敲了一次。
“没人，有鬼。”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房中响起了，我吓得退后了两步，恨不得跳上马拔腿就跑。
那声音陡然沉了下去，之后便是几声重重的咳嗽，那咳嗽声一声高过一声，感觉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了一样，我撞胆推开了门，屋里面只有几件简陋的家具，一个人侧身躺在床上，背对着我。
“老先生，刚才说话的人是你吗？”
“咳咳咳……谁说我是老先生的？”他转过身子，一双灰黄的眼睛盯着我，脸上生着各色的疮斑，吓得我又往后退了几步，却撞到了身后冲进来的人。
“哎哟……”
“你是谁啊？怎么乱闯别人家？”小娃精瘦精瘦的，看上去倒是很精神。
“我不是乱闯啊，我是听见你爹咳嗽咳的厉害，所以才进来看看的。”我一脸无辜的看着他，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别看着小娃儿这么瘦，没准还有两下子，我现在这倒霉样，只怕还不是他的对手。
小娃送开了我的手，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捡起刚才撞掉在地上的两个野果子，走到床前道：“爹，起来吃东西了，今天我没问村里的人讨东西，这是我自己上山采的。”
我抬头打量了一下那小娃，怪不得他的膝盖上还有几处擦伤，看来是因为爬山的原因吧。
“这野果不能随便乱吃，弄不好会毒死人的。”
“没事，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一个了，所以这果子没毒，爹，你快吃吧。”小娃儿将果子塞入了床上男人的手中，抱着双腿席地坐下。
“你爹生病了，光吃野果怎么行呢，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集市，我去买些东西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我们这里离最近的一个小镇，要二十多里路，可是镇上的人把路封了，不让我们村的人进镇，他们说我们村得人生了怪病，不让我们进去。”小娃揉了揉鼻子，一脸呆滞。
“岂有此理！”我气的牙痒痒，这人性怎么都泯灭到了这种地步？我顿时圣母心又起，想了想道：“对了，你们村有村长吗？我不是你们村的人，不如我帮你们去镇上买点东西如何？”
“村长爷爷家也有病人，现在村里面家家都没东西吃，所以爹他不让我去问他们要东西，我们只能吃野果。”
我站起来，走到小娃面前，摸了摸他的头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你带我去见村长可以吗？”我转头，看着那一脸疮的家伙说道：“你不要老是吓唬人，真想吓人，等你真的成了鬼再说，还有啊……鬼是不用吃东西的，还剩些食物，你看你儿子为了你，腿都摔破了。”
他床上的人瞪了我一眼，我连忙转头不敢去看，小娃听了我的话，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上前安慰了他爹几句，便带着我一起去找村长。
“小华哥哥，你真的愿意帮我们吗？”小猴子拉着我的手，样子很是兴奋，想来他已经许久都没有和人亲近过了。
“当然啦，不就是上镇上去买些东西吗？又不是什么大事。”从刚才的对话中，我知道小娃名叫小猴子，他爹原本是这村子的猎户，虽然早几年死了老婆，但是父子俩相依为命，过的也一直很好，可谁知道好景不长，从今年年初开始，村里面便陆续有人生病，起初大家只以为是普通的皮肤病，但是后来生病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便说这是瘟疫。
“小华哥哥，你长的真好看，我爹以前也很好看，但是自从生病了，脸上长了疮，他就再也不敢见人了，前几天村里来了一群官兵，说要把所有生病的人都抓起来烧死，还说这病是传染的，他们还派人堵住了水源，说要是我们不把病人交出来，就要让我们和那些病人一起死，幸好前几天下雨了，大家都有水喝，不然我们都已经渴死了。”小猴子说着，还忍不住摸眼泪，往我身上蹭了蹭。
一想起京城奢靡的景象，又低头看了看身边衣衫褴褛的小孩，我心中就莫名难受，同样是人，有的是蝼民，而有人却生来拥有一切。
村长家村庄的中心部位，隔壁就是一个老式的祠堂，小猴子带着我进了院子，开口喊道：“村长爷爷，有人说愿意帮我们去镇上买东西。”
喊了几声都没有人应，我有些奇怪，便又上前走了几步，只听见虚掩着的门内，有着压抑的哭声。我心下好奇，便推门走了进去。
忽然有人操起一旁的铁锹就要打过来，我赶紧往后闪了一下，小猴子跳到我面前道：“水牛哥，别打，他是好人。”
我顺着门缝往里看，里面是居然驾着一个死人。我掩住嘴道：“他死了，你们为什么不开门发丧，要躲在家里哭呢。”
站在一旁的白发苍苍的老人转过身来，满脸老泪纵横道：“要是开门发丧，水仙的尸体就要被官兵抢走了烧掉，我不想我女儿死无全尸啊，她才十六岁，还没有出嫁呢。”
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低头看了看小猴子，小声问道：“您是村长是不是？我从外地来了，路过贵村，本来是想来借宿的，可是听小猴子说，现在村里出了事情，请问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