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人这里不自在，冯姨娘那头哪里就能安乐了，憋了一肚子的气一路上风风火火地回了房，门口一只半人高的红纹缠枝美人耸肩瓶就这么无端端地遭了秧，顷刻间被砸成了碎片。
“姨娘仔细手疼！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快给我瞧瞧！”
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丫鬟赶了出来，搀着她进了屋，一面使眼色给外面的小丫头过来收拾残局。
冯姨娘显然余怒未消，一双美艳的丹凤眼红红的，待坐下之后抬手又是一下，将茶几上的一套青瓷茶具悉数扫落。
“你是不知道，那老CAG妇今儿个有多长脸多嚣张，两个儿媳妇一个无用一个木头，本来够她操心的，谁知道那老二家的也不知道吃了什么仙丹妙药，竟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嘴也甜了心也巧了，眼睛也雪亮了，可不气死个人！”
那丫鬟名唤秀巧，她的亲娘田嫂是跟着冯姨娘打小伺候的，后来跟着她进了周家，年岁大了之后便配给了周家的一个管事。如今夫妻俩皆在府里有个差事，他们的女儿便到了冯姨娘这里跟着伺候。
别看那田嫂生得皮肤黝黑五大三粗的，她这女儿却一点也不像她，反而有些肖似冯姨娘的品格，一样的风流纤巧，美目流连。
除了身世渊源和为人生得标致以外，这丫头也是个极伶俐极会伺候的，因此冯姨娘对她总比旁人又亲厚一些。
那秀巧闻言轻轻一笑，“奴婢是不曾过去，可也知道得差不离了，玉坠儿那傻丫头可是哭着回来的。”
“哭哭哭，莫非家里死了老娘了非在这里点眼嚎丧？一点也不能体贴我的心思，留着她有什么用？”
冯姨娘冷哼，秀巧忙劝道：“姨娘快莫生气，奴婢已经说过她了，若不是姨娘心疼她赶着自己先罚了她，叫太太拿住了把柄，王妈妈那里的板子掌起嘴来可是不饶人的，这会子只怕脸都打肿了呢。”
“还是你懂事，不枉我这么疼你。”
听了秀巧的话，冯姨娘的脸上这才缓和了些，又四处张望了一番，“三少爷人呢？不是说先生病了，这几天都不用去学里吗？”
秀巧讨好地给她捏着肩膀，“姨娘才出门，老爷那边就打发人来了，叫问问三少爷在家做什么呢，要得闲就出去会会客人，奴婢就赶着给他收拾了出去了。“
“可知道会的什么客，还有什么人也去？”
“听说是四王爷府上的人，奴婢不过跟那小哥说了些闲话，只怕问不真切。咱们家只二少爷和三少爷去了，另外还有梁大人和靖康大将军府的几位公子也陪着。”
秀巧说得头头是道，冯姨娘也跟着连连点头，心情渐渐好转了起来。
周海是她唯一的儿子，如今年方十七，出落得高达英挺，斯斯文文。
虽说不及周淮的英俊，但他们这样的人家走出来的孩子，哪一个不是仪表堂堂？
加上她从小就对他严厉，这孩子又听话，学里的夫子常常夸他，老太太和老爷跟前也颇喜欢他。
想起周老爷常常私底下和她感慨，三个儿子，唯有这个小儿子最像他，最合他的心意，偏偏是个庶子云云，冯姨娘那双勾人的美目中涌现出了一抹冷厉坚定的光。
要是他的两个哥哥都迟迟无后，老爷本就偏心，老太太又偏疼他，将来这爵位怎么样，还真是个未知之数呢。
当即自己也笑了起来，“只盼我们老三争气，别叫他父亲失望才好。怎么不见燕仪那丫头？方才还跟着，这会子又跑哪儿疯玩去了？”
因想起燕仪，冯姨娘才见了些喜色的脸上又阴沉了下来。
这个没出息的东西，肯定还在孟夫人那里立规矩呢！
她这么个争强好胜的性子，这么就生了她这样懦弱无用的女儿，早知如此，倒不如当初连她也……
冯姨娘想着想着不由懊悔交加，紧紧掐着手里的帕子，秀巧觑着她的神气也不敢打搅，只默默陪着，半晌方听她叹了口气，总算又开了口。
“你去问问老夏家的，今儿给咱们预备了什么。”
秀巧忙陪笑：“这些个哪里还需姨娘操心，夏嫂子一早就来回过了，给咱们留了新鲜的野兔和好大一只的老鳖，还有各色时蔬，姨娘想着吃什么，只需吩咐她一声。”
“我有什么，不过看着老爷的口味办便好。老鳖清蒸吧，撒上点子枸杞，最是补人的，兔肉要炖得烂烂的才好克化，老爷也不爱吃太硬的东西，总之弄得清淡些，白天才在外头吃了酒，晚上谁还吃得下肥腻的。”
“是了，奴婢这就去办。”
秀巧忙应声而去。
原来因冯姨娘在府里多年来得宠的缘故，众人除了巴结周老太太并孟夫人之外，第二个便觑着她的眼色行事。
虽说不至于明目张胆地给她一个偏房配上单独的小厨房吃独食，但她已多年不过去伺候孟夫人用饭，府里厨下的管事媳妇儿夏氏每天都会给她这一房单独预留下各色新鲜食材，想吃什么全由她点着来做，要是没有，便出去现买也是常事。
这里秀巧匆匆赶到厨房，正好见着兰珠领着个小丫头出来，那小丫头手里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个骨瓷盅子。
遂笑着问好，两人又闲话了几句方知燕仪正在林雪屋里说话。
“好妹妹，我这里脱不开声，劳烦你跟咱们姑娘说一声，就说，就说咱们姨娘在家里等着她呢。”
兰珠会意，不由跟着叹气，“原不该我们做下人的议论，不过这冯姨娘的心未免也生得太偏了。对三爷是怎么样，对三姑娘又怎么样，都是她亲生的，说起来三姑娘真真可怜。”
“把你能干的！才说不该议论，这会子又叨叨这些。知道的说你心疼三姑娘，不知道的可又不知该怎么嚼舌头了。惹恼了我们姨娘，你们那一位泥菩萨可保不住你！”
秀巧压低了嗓子扯了扯她的袖子，谁知兰珠得意地一笑，“姐姐可不知道，我们奶奶这一回啊可比从前好多啦！如今不得闲，回头与你细说。”
二女意犹未尽地分了手，兰珠回去告诉了，燕仪忙慌张告辞，这里留下林雪不明所以地感叹，“三姑娘可真有意思，要说她怕太太也罢了，怎么连她亲姨娘也怕成这样？”
芳仪朝天上丢了颗松子，一张嘴轻轻松松地接了，半晌方道：“都说你失忆了，我全当是你开了窍给自己寻了个台阶儿下，没想到竟是真的。冯姨娘满心里只有三哥哥，镇日家恼恨三姐姐不是个儿子，虽说不曾放在脸上，可她屋里谁不知道，她对三姐姐可凶了！”
居然这么重男轻女？又不是没儿子，一子一女正凑个好字，有什么不好呢。
林雪暗暗腹诽，因听了兰珠的话心里纳闷，遂又拉起芳仪细问。
“好妹妹，我虽不记得了，但又没傻。什么人同我好，什么人不同我好，我还是会分的。三姑娘虽然和气，但与我并无交情；二姑娘更不用说了，为着何家的事还不恨毒了我么。唯有你与我贴心，可不是如此？”
芳仪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个大白眼，“别给我戴高帽，谁跟你贴心，还不全为了我二哥哥，哼！求求你别再跟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和和气气过日子有多难啊？偏喜欢吃力不讨好，弄得自己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白便宜了绣烟那种货色。”
林雪被她说得无言，遂朝她肩上作势轻轻打了一下，“亏你还是咱们这种人家的小姐呢，满嘴里说的是什么？我自有我的道理，你就放心吧。绣烟的性子你是看见的，太太很喜欢么？便是叫她生个儿子，也翻不出多大的风浪来。”
一番话说得芳仪连连摇头，“绣烟是个蠢人不值得你二奶奶操心，那么碧娆呢？”
林雪被她问得一怔，碧娆怎么了？
谁知芳仪却动了气，“我只当你不过性子倔一些，心里是明白的，没想到也这样糊涂。我问你，老爷便是再怎么宠着那冯氏，太太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怎么她就敢在这个家里划地为王自成一派了？莫说厨房里有她独一份，便是月钱，除了公中给她的和周姨娘一样的份例，还有人悄悄贴补她呢！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竟有这样的事？还求好妹妹指点。”
林雪越听越心惊，芳仪喝了口茶顺了顺气方道：“当初她是老爷在扬州做官的时候看上了纳进了门的，老太太原并不待见，谁知她那么大的能耐，短短半年功夫，就哄得了老太太的欢心，后来又生了儿子，怎么不得意？最厉害的，是有一年冬天，老太太腰上的救患犯了，偏生那时候二哥哥正出着痘，太太抽不开身，就叫她钻了孔子。”
“莫非她天天过去伺候更加讨好？”
“岂止这些，当时她刚刚生下三姐姐，还没出月子。却天天往老太太屋里跑，给她煎药按摩，又求神拜佛四处烧香，后来老太太好了，她却倒了，大夫说她月子里受了寒气，又劳累过度，只怕从此落下个病根，很难再生育了。”
“从此老太太便对她又爱又愧，便是明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不合规矩，也睁只眼闭只眼？”
芳仪点头，林雪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比起冯姨娘，碧娆是孟夫人从小看到打的，本身就疼她，要她给她撑腰，完全是没难度的事情。
要是她有那争胜登天的心思，将来难保不成为第二个冯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