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宋妈妈一向干着些替府里的丫鬟媳妇子们私下买这买那的勾当，人又活络善言，因而人缘是极好的。派去拿她的人早就悄悄告诉了她出了什么事，因此她一到孟夫人跟前儿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直喊冤枉。
”太太明鉴，老婆子在府里一辈子，伺候过好几位主子，府里的规矩老婆子自然是知道的，莫说不敢干这伤天害理没脸没皮的阴私勾当，便是听，也从来不曾听说过啊！“
孟夫人只坐着生气，根本不搭理她，也不叫她起来，牡丹听见她这么说那还了得，她收了她们的银子，如今却死不认账，那可找谁去？
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本来瘫倒在地上的她一下子扑到宋妈妈面前，揪着她的衣襟就是一通质问，把个毫无防备的宋妈妈差点撞倒在地上。
”宋妈妈，青天白日太太在上，你可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呀！当初明明是你亲口跟我们奶奶说的有一种好药，也是你亲手收了咱们十五两银子，那可都是咱们姨奶奶平日里省吃俭用攒出来的体己！是不是你说的，包管爷吃了那药就再也不会去别人屋里，只在家守着我们姨奶奶，是不是你说的，是不是你！“
牡丹话音刚落，满屋子的人皆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气。
绣烟她一个偏房，志向倒不小哇，竟妄想就此霸住二爷只守着她一个？便是正房二奶奶，可也不敢有如此机心。
林雪越听越惊心，宋妈妈是周家的家生子，又是有体面的老妈妈，绣烟并不曾特别有恩有惠于她，她怎么可能跟她这么贴心，说出这些个一旦被人对出来就在这府里再也别想混下去的糊涂话？
她从前是给府里几个大丫鬟做过干娘的，可绣烟是外头来的，那就更谈不上什么旧情，等等，府里的大丫鬟，碧娆过去岂不就是在她手里长大的吗？
当即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碧娆，却见她双眼红红的，时不时还抽搭两声，一副无辜的小模样。
看来要么就是这牡丹现在被打狗入穷巷，口不择言随便扒拉人，要么就是真的有人教宋妈妈这么说过，却是挖了个深坑等着那胸大无脑的绣烟去跳了。
宋妈妈被她揉搓得苦恼不堪，脸上头发上全是眼泪鼻涕口水，当着孟夫人的面又不敢放肆，只得抬手拼命架开她，一面苦道：”好姑娘，求求你做做好事积积阴德吧！你还年纪轻，将来还是要说婆家的，你们姨奶奶胡闹，你怎么也跟着不顾廉耻了？满嘴里说的都是什么？我一个老天拔地的老太婆可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啊！“
”你！“
牡丹被她损得气极，还想分辩，谁知孟夫人早已失了耐心。
分明就是这丫头满嘴没一句真话，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何必还跟着她胡闹？
当即挥了挥手，”罢了，拖下去打四十板子，扔到街上去！“
立马就有几个媳妇子上来押人，牡丹吓得四处直躲，却还是叫她们一把按住，反剪着双臂死死按在地上，身上也不知道着了多少下。
碧娆擦了擦眼睛欲言又止，似乎忍耐了一番，还是走到孟夫人跟前跪倒了下来，”太太是个慈善人，如今不过气急了，可若当真如此，只怕被那些个市井小人背地里讥笑咱们家仗势欺人呢。“
孟夫人脸上一动，果然是气昏了头。
”罢了，由着你们处置吧。“
”是，奴婢这就去办。“
王妈妈朝那几个媳妇子使了个眼色，当即押着牡丹退了下去，林雪心知王妈妈下手不会轻，可怜这丫头花一样的年纪，只怕就此折损了。
但因见识了孟夫人的心狠手辣和碧娆的阴险圆滑，她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够上去碰的，因此打定主意三缄其口，什么也不管。
众人看孟夫人生气，哪里还敢言语，此时尹氏和冯、周两位姨娘因得了消息也赶了过来，也不过陪着在一边站着。
忽然里头传出了撕心裂肺地叫嚷声，林雪听出那是绣烟的声音，方才只见有小丫鬟领着大夫进去，看看差不多也有大半个时辰了。
正想着，就见那大夫领着个药僮从对面屋子里走了出来，一面走一面用帕子擦手，手里的，想必刚刚洗过，可袖口和褂子上却还有不少血迹。
因见他朝这边走，满屋子女眷纷纷躲到了帘子后头，唯独孟夫人稳坐如山，碧娆和映画陪着。
“里头到底如何，顾先生不妨直说。”
孟夫人脸上淡淡的，已经没了方才那种盛怒的神气。那顾大夫朝孟夫人深深施了一礼，”学生回太太的话，孩子已经胎死腹中，救不回来了。大人倒还有救，用了些个催产的药，也扎了针，只等这位姨奶奶将死胎娩出，也可保住性命。“
常在这种人家行走的大夫，自然知道什么叫明哲保身，什么叫祸从口出。
因此除了必须要说的话，他们通常都惜字如金。
孟夫人点了点头，自有丫鬟过来送客，带他去账房领赏不提。
绣烟凄厉的叫唤声还在时高时第地持续着，孟夫人不说走，众人也不敢动，只得硬着头皮枯坐着，心里和耳朵双重受罪。
林雪摸不清孟夫人的心思自然不敢妄动，却见兰珠在门外探头探脑，待要打手势叫她别过来添乱，却被碧娆眼尖瞧见了。
”奶奶，外头的可是兰珠妹子？瞅她的气色像是有事要回。“
碧娆朝林雪略略低头，林雪苦笑，怎么哪儿都有你啊？
只得干脆招手叫她进来。
”回太太、奶奶的话，二爷看着不大好呢，整个人眼睛都发直了，叫他也不理人，一会儿说冷，一会儿说黑，奴婢们看着实在不是个办法，只得来讨太太一个示下。“
孟夫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老二家的跟我看看去，其他人都散了吧，三更半夜的倒难为你们这么惦记着老二。“
一番话说出了众人的心思，尹氏脸上一红，冯姨娘和周姨娘各装没听见，孟夫人也不理论，扶着林雪的手赶着去了她屋里。碧娆倒精乖，忙跟着扶着孟夫人一路同行。
原来方才这边审问，那一头便已经将周淮送回了林雪屋里歇着。
该不会让我大半夜的守着个不知道吓疯了的男人过一夜吧？
林雪心里暗怕，嘴上自不敢说，只得觑着孟夫人的脸色走一步看一步。
此时周淮正在林雪床上歪着，想想也睡不着，不过闭目养神罢了，听见门口响动，也支着身子坐了起来，待见到他母亲，却一个骨碌翻下床噗通一声跪着，额头着地再不起来。
”儿子不孝，损了周家列祖列宗的体面，求母亲责罚。“
孟夫人眼眶一红，脸上却不见了方才发落众人时的凌厉，而是多了一丝柔和以及疲惫。
”还不扶你们爷起来，罢了，那起子下作东西的下作心思，哪里是你一个读书识字的公子哥儿能想见的，你也不过蒙在鼓里罢了。“
终究摇了摇手，碧娆立刻得了令般上前搀他，”知道爷心里难受，我们太太何尝不是？方才王妈妈说了，是个成了形的男胎，可惜下地的时候早就断了气。“
说着也抽出帕子来抹眼泪，林雪不由诧异，这碧娆要是在现代，没准是北影的台柱吧！这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功夫，练得也忒到家了！
忙也跟着垂下了头，虽然别人没了孩子是挺可怜的，可到底没她什么事儿，要她跟着哭，她是哭不出来的，努力做做悲戚的样子就很好了。
谁知周淮听了这话竟也红了眼眶不再言语，任由碧娆搀扶着坐回床边，四个人就这么在屋子里静静地坐着，谁也不说话，却听见外头一阵吵闹，孟夫人还来不及责问，已经听见房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一包东西嗖地飞了进来，兜头砸在了碧娆的脸上。
碧娆吓得尖声大叫，众人看着她满脸血污俱也唬得目瞪口呆。
更叫人惊悚的是，那根本不是她的血，林雪定睛一看地上的东西，一张被子散开了，上头竟躺着一个血肉模糊、已经成型的婴儿。
啊！
她也忍不住想大叫，还好及时捂住了嘴。
孟夫人总算是见过大世面的，竟然还能纹丝不动，这时却见绣烟挣开了众人的钳制，披头散发地直往碧娆身上扑去，一双手死死掐着她的脖子。
”我把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妒妇！那天你明知道我在偷听，故意跟银雀儿胡说引得我中了计是不是？你也太毒了！我再怎么不是，孩子可是二爷的种，你怎么就这么下得去手！“
说着手里越发用力，碧娆被她掐得连连咳嗽满脸通红，孟夫人当即怒喝，”作死了你这是干什么！“
众人忙冲上来将二人分开，林雪心里越越发疑惑，看样子，倒还真像是碧娆下的套，否则绣烟怎么都这样了还要死死咬住她不放？
林雪这么想，孟夫人和其他人自然也存着这么个心思，此时孟夫人看着碧娆的眼神，也渐渐冷淡了起来。
”碧娆，你有话就跟太太好好说说，如今绣烟人也在这里，彼此说得一清二楚岂不好？“
林雪饶有兴味地看着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碧娆，倒想看看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能怎么变戏法，谁知高手果然是高手，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指着绣烟道：”你说我故意拿讲话诓你，那当着太太的面儿你说说，我说了什么假话诓你？“
绣烟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因被两个妈妈按着不能动，只得狠狠地瞪着碧娆，又扭头看向孟夫人哀求，”求太太开恩，绣烟不识字，是个糊涂人，一心只知道讨二爷的喜欢。近来爷不大往我房里去，我便急了，那日前儿听见碧娆跟银雀儿说悄悄话，说二爷吃了她的药便□离不开她了，奴婢赌天发誓，绝无半句假话！“
孟夫人眉心一蹙，转而看向碧娆，碧娆已经满脸是泪，却不急着分辩，反而可怜兮兮地朝周淮走去。
”奴婢自打给了二爷，只知老老实实的伺候爷和奶奶，从来不敢曲意勾引爷伤风败俗，如今绣烟这么糟蹋我，爷还不肯吭个气儿吗？“
周淮闭上眼朝椅背上一趟，半晌说不出话来，待孟夫人跟着问他如何处置时，方悠悠地开了口，”将绣烟撵出去，我们周家，再也没这个人。“
绣烟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仿佛不认识般死死瞪着周淮，任由旁人怎么拖她都不肯走，干脆笔挺挺朝后仰去瘫倒在地上，碧娆也不知是向孟夫人解释，还是故意说给绣烟知道，只轻声抽泣道：”那两天爷是在奴婢屋里，可奴婢因来了月信，根本不曾伺候爷。不过因为奶奶病着，绣烟又总是发脾气，爷才到奴婢屋里躲清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