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烟听完她委屈万分的分辩，顿时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万万不曾想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有这样的心计，居然选着不能伺候男人的时候来设计她，偏以周淮为人证，所谓眼见为实，周淮如何会不相信她？
孟夫人本来就看重她，如今就算怀疑，可事实就在眼前，她并不是以男女之间的亲热才将周淮拴在屋里这些天，那所谓秘药的悄悄话也就更加子虚乌有，自己得意了这么一两年，只打量她是个软柿子，没想到如今竟阴沟里翻船，生生就栽在她手里。
自知再没回转的余地，不过两眼一闭任由众人拖拉糟践，林雪虽然疑心碧娆捣鬼，但无凭无据也不能拿她，不过从此更加留心，不要找了她的道儿罢了。
此时周老爷那里也派了人过来查问，孟夫人一个晚上不曾见他，又想起方才冯姨娘那慌慌张张姗姗来迟的样子，便知他又歇在她屋里，如今见了过来问消息的秀巧，不由更气不打一处来，这些个男人，一个两个都喜欢偏疼小老婆，这会子可好，小老婆惹出一堆麻烦事来，还不是要大老婆替你们消停？
林雪见她脸上忽明忽暗的就是不说话，而秀巧就那么站着，便捏了捏帕子苦笑道：“姑娘是个最聪明的，如今这屋里是怎么个境况，姑娘不用问也知道。方才你们姨娘也是亲见的。太太这会子累极了，老爷那一头，姑娘就斟酌着回吧。”
一番话说得秀巧没了话，就连孟夫人也对林雪投来了认同的目光。
好一个冰雪聪明的二奶奶，如今不论孟夫人告诉秀巧什么，秀巧回去只需学着她的话重复一遍，根本不用添油加醋，孟夫人这里都跑不了一个不会管束理家不善的罪过。
可如今她们什么也不说，只叫秀巧自己斟酌，那她反而必须要真的好好斟酌了，因为一旦老爷怪罪，那孟夫人这里也随时可以给她安一个教唆使坏的名头，轻的绑起来打骂一通，重的当即撵出府去，完全没人敢有话说。
秀巧显然不曾想到林雪会这么应对，又见孟夫人明摆着不愿意搭理她，只得硬着头皮应声退下，自回去同周老爷与冯姨娘周旋不提。
这里林雪见孟夫人疲倦地抚了抚额头，便劝她早点回去歇着，眼看着天都快亮了，最多也就能偷空睡上个一两个时辰而已。
据她观察，这高门大户的人家，可是不作兴睡懒觉的。
谁知孟夫人眉头一蹙，却不言语，林雪揣度着她的心思探到：“太太莫不是担心老太太那里不好交代？”
孟夫人无可奈何点头，“可不是么？这么喜庆的日子冲了血光不说，还这等腌臜晦气，老太太是有年纪的人，如何能不忌讳？”
林雪同情地看着这个严肃严厉的婆母，想想她也挺惨的，儿子闹出来的麻烦，老公不但只顾着抱小老婆一点跟她分担分担的意思都没有，还跟个上司一样大摇大摆地打发人来责问她，而大家长老太太那边的怒火，自然也丢给她一个人去承担。
这是跟了他二十年，给他生育了一对儿女的妻子。
可见这些三妻四妾的男人感情着实有限，说来说去他们不过最爱自己罢了。
周淮倒是那么宠着绣烟呢，如今她孩子没了，又害得他丢人现眼了，就顿时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可超生了。
想想不由跟着叹气，罢了，孟夫人是周淮的亲妈，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她不跟她一条战线，难道一个人自成一国假清高去？那可能会被那帮满肚子坏水的女人灭得更快吧？
为今之计，唯有与孟夫人结成战时同盟了。
当即给孟夫人使了个眼色，又悄悄指了指正魂游太虚的周淮，孟夫人会意，便站起身道：“夜了，你们好生伺候着，不许叫你们爷胡闹。”
几个丫头连声应下，这里林雪机灵地扶着孟夫人的手送了出去。
到了门口见碧娆也跟着，她便只看着地面不出声，孟夫人是什么人，知道她顾忌旁人，便淡淡地吩咐众人都退下。
碧娆显然不曾料想孟夫人有此一举，当即错愕地愣了一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随即顺从地去了。
这里只留下几个孟夫人屋里的丫鬟远远跟着，她婆媳俩却手挽手走在前头，林雪亲手提着只别致玲珑的云彩琉璃灯照着前头的路。
“其实太太大可不必担心，出了这么大的事，咱们周家第一个重孙子就这么没了，太太难道不该是最伤心最心痛的人么？便是急怒攻心躺下了，也是情理中的事。今儿冯姨娘那边的人不是来过了么，那丫头是出了名的又伶俐又妥当，老太太问她也一样。”
林雪说得极坦然，孟夫人一听，当即也如释重负。
可不是么？
冯姨娘既然心心念念想做这个家的主，便叫她风光一回，所谓枪打出头鸟，这会子自己适时地“气病”本在情理之中，何必多做多错，给人留下捉痛脚的机会？
当即亲切地拍了拍林雪的手背，“过去是我小看了你，早知你如此贴心，我便早有个左臂右膀岂不好？碧娆虽然心细，但到底是个下人，有些话，跟奶奶说得，跟她却说不得，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林雪忙睁大了眼睛一脸的受宠若惊，“儿媳妇省得，过去都是儿媳妇不懂事，从今往后，但求能为太太分忧。”
孟夫人默默点了点头，二人在林雪的院子门口分了手，这里林雪折回房里，却站在门口磨蹭着不愿进去。
里头只有周淮一个人，发生了这样的事，以他自负的性格，想必又恼又羞，这等丑态都叫她见了，将来会不会反而迁怒于她？历史上不是有很多人发达了之后都会将见过他们过去潦倒模样的朋友甚至发妻赶尽杀绝么？
越想越不对劲，低头看着脚尖在门槛上蹭了又蹭，忽而听见周淮在里头说话的声音。
“可是奶奶回来了？你进来吧。”
林雪知道躲不过，只得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竭力摆出了一张和蔼可亲的笑脸。
周淮却只管仰面朝天躺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天花板，并不看她。
“爷？”
她走近床边试探着唤了几声，却无人搭理，想想或许他也觉着彼此相对尴尬不知道跟她说什么，不如留点空间给他吧，便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你怎么不笑？都被你猜中了，那JIA人果然不安好心，为了争宠，什么脏的臭的她都做得出来。当初你就说她心术不正叫撵出去，我不答应，你哭了好久。如今我算是遭了现世报，你怎么反倒不笑？”
周淮自嘲地叨叨着，攥住林雪的手却越发用力。
林雪被他捏得生疼，虽说本来跟他并无仇怨，但因着徐婉云的缘故总对他有了很深的成见。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为了下半辈子的安生和他和睦相处，没想到他竟这么没出息，头脑还不是一般的不清楚。
徐婉云那么爱他，却被他这么糟蹋，可当真是瞎了她的钛合金狗眼！
当即也来了火气，甚至说出了一番穿越以来唯一说过的真心话。
“爷觉得我应该笑么？我信赖崇拜委以终身的丈夫被人坑了被人害了，难道我对他就只有奚落冷笑？我就不心痛？不恼恨？你我几年夫妻，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善妒自私没心肝的女人？跟你一样？！”
“我……”
周淮被她喷得一时无话可说，林雪压抑了多时的情绪却越发难以控制。
“绣烟是什么东西？她好了，爷遍宠她捧她，她不好了，爷如今撵出去不就完了？如今做出这幅备受打击的样子给谁看？难道就要满府满城的人风言风语，说咱们周家的二爷为了个小妾一蹶不振了？太太只有你一个亲生儿子，虽说外头面子上三个儿子都一样，可她真心最疼谁你不知道？如今老爷年纪大了，大哥是先大太太生的，原不求有功，只需无过便万事大吉，三叔又是个最最聪明伶俐的人物，太太心里有多急，为了谁急，你就没有半分体会？若果真如此，那我也不必再为你操半分心，不如大伙儿放开怀抱混吃等死，做个富贵闲人二世祖可好？”
一番话说完她自己也已经气喘吁吁，周淮更是瞪大了眼睛，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直直地瞅着她。
这些话，孟夫人不敢说，他自己不敢说，过去的徐婉云也不敢说。
没想到这小女子一口气明明白白地给挑明了，倒叫他柳暗花明、恍然大悟了起来。
早日有个儿子当然是对他最有利的，可一个在老爷眼里上进孝顺的好印象，一个在所有人当中睿智冷静的好名声，却更加重要。
如今老爷正当壮年，便是他首先有了长孙，老爷心里真心不愿意传爵位给他，也可以借故拖拉，若他再这么糊涂惹出点是非来，老爷甚至可以直接传给老三，横竖老三也年轻力壮，难道还能没有孙子？
比起将家业交给一个声名狼藉的嫡子，那交给长进斯文的庶子似乎也不会更叫人笑话了去。
当即整个人都清醒了，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
如黄钟大吕，醍醐灌顶。
林雪见他忽然松了手一屁股坐下，倒怕自己一下子说得太直白了。
这个世界的人可真难琢磨，心里明明想东，嘴里偏偏说西，真正的意图永远不会明言，就像皇子谁也不会直说自己想要王位一样。
谁知周淮愣了半天，却复又拉起她的手，这一回却比方才温柔了许多，脸上也渐渐恢复了往日淡定自若的神气。
“蒙奶奶不弃同我说了这么些知心话，我也不是个不知好歹的，若能得奶奶长长久久的扶持，倒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奶奶只管放心，若我今后再犯浑，便不用奶奶开口，我自己先大耳刮子抽自己几下，今儿闹得这么着，我是实在无脸见奶奶了。”
也好，我也实在不想见你，真怕自己忍不住会替你动手，左右开弓给你几巴掌……
林雪暗暗腹诽，“贤良体贴”地伺候周淮睡下，却自己带着兰珠到外间的敞炕上去睡。
兰珠深深不理解她为什么不捉住这么好的机会，林雪也不多说，一个正常人受了这么大的刺激，血腥、惊悚、惊慌、失望等等，怎么可能立马就兴起和别的女人风花雪月的念头，那还是人么？
周淮既然有自己冷静冷静的意思，那就随他好了，起码他们之间也开始走出了建立信任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