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论理说家里添了人，绿萼是应当到各房去磕头请安的，而这也理应由尹氏领着过去。
不过尹氏因与周源一翻争执，索性嚷头疼的老毛病犯了，只在屋里躺着不出来，众人因见孟夫人不喜，也都纷纷只装糊涂，谁知有人热闹还没看够，这不才歇了个晌午，就见冯姨娘兴兴头头地朝林雪屋里奔来。
“姨娘这会子找我可有何贵干呢？”
林雪笑着拢了拢方才小憩弄松了的发鬓，眉眼间一派慵懒，冯姨娘讪讪一笑，“哪里是我要来，这会子还不偷空打个盹儿去么？全是咱们老太太爱操心，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大少爷又是长子嫡孙，给他屋里添人可不能不声不响默默无闻的，那样也犯忌讳。大爷的身子二奶奶是知道的，没准这么冲一冲也就好了呢。”
林雪脸上附和着点头，心里却犯嘀咕，那周源虽然看着还是有点气喘吁吁气色苍白的样子，但也不像之前传说的那样病入膏肓下不来床，何至于冲不冲的说法？
分明是冯姨娘等着落井下石看孟夫人的笑话，她越是不乐意，她就越要跟她对着干，在后面教唆着老太太行事呢。
当即一个头也两个大了起来，那个是自己的直属上司，可眼前这一位又搬出了董事长，也不好得罪呀。便下定了决心只管笑呵呵的装糊涂，任她怎么说，就是不接她的茬儿。
冯姨娘见她没什么说的，又抿嘴一笑道：“老太太的意思，大奶奶明摆着心里不乐意，到底年轻没经过事儿，老太太也不会十分怪罪她。但礼不可废，明儿一早还请二奶奶领着绿萼先给家里的长辈们磕头去，到底也是个知书达理的样子。”
林雪闻言不由面露难色，“姨娘瞅我这脚，路也走不稳，如何带着绿萼姑娘四处走动？”
冯姨娘满心里给孟夫人找不痛快，倒忘了林雪崴了脚这茬儿，当即也愣了，又见林雪笑嘻嘻地晃了晃她的胳膊，“好姨娘，你就疼一疼我，别给我找这差事了。莫说我如今这么着，便是腿脚利索的时候，这事儿我也干不了。哪有大伯爷屋里纳妾，二婶子跑上去张罗的？岂不叫人笑话么！老太太是最有规矩的，不能不知道这个理儿，想必是给咱们小辈们考验呢。”
这话说得冯姨娘也愣住了，这本来并不是老太太的交代，不过是她仗着老太太的宠爱，打量着先斩后奏，等林雪带着人去磕了头，她自己再事后诸葛亮，在老太太跟前跟着讨个好，又一并狠狠下了孟夫人的脸面岂不快哉？却并不曾深想到这一层，如今被林雪一提，也不由豁然开朗。
遂也哈哈笑了起来。
“好一个水晶心肝的二奶奶，到底你想得周全，老太太的心思呀全叫你琢磨透了！原不过是我编了跟你闹着玩儿的，老太太的意思是大奶奶既然病了，若她屋里有什么照管不到的，还请二奶奶多留个心眼罢了。”
林雪配合地挺了挺胸，“那是自然的，一家人总不能说两家话。”
这里才打发走了冯姨娘，却见燕仪扶着小丫头的手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本就生得瘦弱，头上还顶着几斤重的金钗玉簪的，这会子又披着厚厚的毛皮毡子，可真是鸭梨山大的呀！
林雪不由自主地走神，直到燕仪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又晃，她方回过神来。
“二嫂子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莫非二哥哥才半天不在家，你就魂不守舍了？”
“瞧姑娘说的，哪儿有的事儿！”
林雪脸上一红，燕仪虽然老实，不过私底下的闺阁玩笑说来说去也不过就这么些了。
“外头又下雪了，姑娘不在家里烤火，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林雪拉起她冷冰冰的手在手心里搓了搓，已经有丫鬟奉了热茶和手炉上来，燕仪笑着接了，却只笑嘻嘻地不说话。
林雪估摸着她有话要同她说，便清了清嗓子，“还是觉着冷，你们去把门窗关上，别叫冷风往屋里灌。”
几个丫鬟都是机灵的，当即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燕仪赞道：“嫂子果真是个妥当人，屋里几位姐姐ＴＩＡＯ教得这样贴心。”
林雪淡淡一笑，“姑娘莫非特特跑来为了夸我几句？有话你只管跟我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对燕仪这个沉默的姑娘，林雪能想到的，便是家里那些势利眼的下人可能给她不痛快了，或者冯姨娘又说她了，还能有什么事儿？
却见她眨了眨眼睛，已经簌簌掉下两行泪来。
“不瞒嫂子，今儿我是为了秀巧的事来的。”
“秀巧？她不是已经家去了么？你们姨娘那么疼她，想必好医好药地用着呢，你何必担心她？”
林雪只当燕仪并不知道秀巧回家的真相，想着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吓着她倒不好，便有心瞒着，谁知燕仪抬了抬眼，“全家都当我是个傻子，唯有嫂子疼我，没想到原来嫂子也跟她们一样。”
说着又委屈地哽咽住了，林雪听她如此自怨自艾，忙要劝解，却听她又道：“秀巧并不曾摔着，她是为了什么家去，嫂子不可能没有听说。这个家里本就是个什么事儿都藏不住的地方，到处都是眼睛耳朵，嫂子是个聪明人，何必要我说出来。”
林雪在心底叹了口气，“好姑娘，不是我想诓你，不过此事确实不太好议论。不过秀巧是你姨娘的丫头，我这个外人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燕仪纠结地咬了咬唇，还是鼓足了勇气道：“求嫂子和太太说说好话，让三哥哥也收了秀巧吧！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如今就这么被糟蹋了，将来可如何是好？”
原来为了这个，燕仪果然是个心地好的。
林雪默默点了点头，却又摇头道：“此事姑娘最好别管。如今冯姨娘上下都瞒着呢，太太那里也并不知情，三爷若说自己看中了这丫头想讨了她，倒可以跟太太开口，他若不说，我这个做二嫂的又能说什么？再者咱们家也没有年轻轻的爷们儿为娶妻先纳妾的，只怕不妥。秀巧的终身，姑娘还是听你姨娘的吧，想必不会亏待她。”
林雪真正不愿意插手的原因，是既然老爷已经动了将秀巧送给郑瑜的心思，那她又怎么好染指老爷的棋子？
虽然古代人对贞操的看法要比现代人重很多很多，可她对这个时代的了解实在有限，不知会不会因为郑瑜是周府的家奴，那主子赏的都是好的，也轮不到他介意不介意那姑娘是不是完璧之身？
再说那些话本小说各种杂谈野史里也有过不少这样的情节，贴身伺候过公子爷的女孩儿，有多少是干净的，也不可能都收房，大多还是要放出去的，人家不也都拿着主人家丰厚的赏赐做嫁妆，各过个的日子去了么？
想那蒋玉菡并非贾府的奴才，后来还置办得有些家底，娶了跟宝玉有染的袭人做了现成的王八，还不开心得要死？
不过他是戏子出身，又另当别论，矮油，到底这是要怎么样啊？
总之不管周老爷将来对秀巧和郑瑜有什么安排，她这个小小的二奶奶，都不应该在里头插一脚才是。
拿定了这个主意，林雪的态度无比坚决。
燕仪见说她不动，也不再求她，姑嫂俩又有一搭没一搭得说了些旁的，坐了一会儿也散了。
晚上周淮回来得极早，只到老太太和孟夫人屋里略坐了坐便来了林雪这边，神神秘秘地一进屋就打发了满屋子的丫头。
莫非今儿是全家说秘密日？
怎么一个个都是这副样子？
林雪纳闷地看着他，却见他笑嘻嘻地走到她身边，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细长的黑漆描金木匣子。
这匣子做得很精致，上头的花纹也亮闪闪得晃人眼，林雪喜欢地摸了摸，由衷感叹了一句，真漂亮。
周淮被她逗乐了，”怎么，莫非奶奶也要学人家买椟还珠么？“
林雪窘迫地捂了捂脸，真丢人，没见过世面，这不就给人笑话了去。
看样子是要送她礼物了？
遂又垂下手大方一笑，”爷的心意怎么好这么糟蹋，自然是椟也要，珠也要！“
说完便一把抢过那匣子，周淮一生追逐过的女子无数，也不知买过多少金银珠宝哄她们高兴，个个无不是满脸娇羞欲迎还拒地道谢，哪有她这么理直气壮说拿就拿的，着实又新鲜又好笑，还叫人心里痛快，当即也笑了，“但求能入得了奶奶的法眼罢了。”
“那可不好说，我的眼光……”
林雪看也不看他，可“高着呢”三个字却愣是给憋在了喉咙口。
这里头静静地躺着一支赤金累丝步摇，上头层层叠叠掐着镂空牡丹的花样，并镶嵌着几颗璀璨生辉的鸽子蛋大小的宝石。
或许这东西要是到了真正的徐婉云眼里也不过尔尔，她们这些高门贵妇，混得再不济，几件能压箱底撑场面的珍贵头面还是有的，可林雪一个２１世纪满头就一根黑色牛皮筋的穿越女，面对这么精巧细致的东西，真的被震住了。
半晌方想起来抬头，“是送给我的？”
周淮哭笑不得，“瞧奶奶这么死死护在怀里的样子，这会子我若说不是给奶奶的，只怕是不能活着走出这房门口了吧？”
这个人真是……林雪被他怄得噗嗤一笑，没想到这周渣也有幽默的时候，他不摆那副种马脸的不是时候，倒也还不是那么惹人厌。
“我给奶奶戴上可好？”
周淮笑得有点深沉，可惜林雪尚未领会，反而有点期待，“好啊。”
虽说镜中的小女子满眼里只有自己的美丽身影，而几乎忽略了他这个人高马大的护花人，不过周淮似乎也并不太介意，她这个样子，让反而更让她觉得她也是个普通女人，是个他可以接近可以讨好得到的女人，而不像从前，不论他怎么哄她，她总是一副清高绝尘的悲情样子。
忘乎所以地对着镜子一顿搔首弄姿，林雪总算觉得臭美够了，一回头却见周淮正支着头躺在她的床上，外衣早脱了，就松松垮垮地穿着家常的睡衣，鞋袜也脱了，光着的脚丫子有节奏地晃着，看上去很惬意的样子。
见她看过来，他便朝她招了招手，“美完了？”
“……完了。”
林雪尴尬得抿了抿耳际的头发，却并不肯朝床边靠过去，仍然抱着一丝幻想地装糊涂道：“爷，天寒露重，屋里虽然烧着地龙，到底还是寒冬，你穿这么少，当心着凉了。”
周淮淡淡一笑，“这就睡了，还穿什么衣服？”
说完好像是为了要验证自己的话，他还煞有介事地拉过林雪的被子盖在了身上。
“奶奶可是脚疼？要不要为夫过来扶你？”
“不，不用！我自己可以过来。”
林雪自知没得躲，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好端端地送东西给她，原来是想占便宜，这个周源真是害人不浅，自己重振雄风是件好事，可这不连累了她！
想想绿萼的肚子，周淮肯定也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