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银杏闻言唬得缩了缩肩，又见燕仪捂着脸只管啼哭，根本不肯说话，只得硬着头皮给周老爷和孟夫人连连磕头：“老爷太太明鉴，奴婢真的不知道，不过后来隐隐约约听屋里的姐姐们议论，说冯姨娘屋里的秀巧姑娘并不曾受伤，皆因三爷……三爷强要了她，她羞愤交加就要寻思，冯姨娘为了安抚她，才叫她老子娘先来接回去。”
“姨娘莫怪，燕仪真不是有意的，不过老太太关怀起秀巧的伤情，燕仪一时糊涂没对上话，却叫老太太给问了出来，燕仪蠢笨，姨娘莫怪。”
说到“三爷”之处银杏的声音越来越小，燕仪也吞吞吐吐地补充了一些，一行说，一行朝孟夫人身边躲过去，瞥向冯姨娘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周老爷惊愕得瞪大了眼，满屋子的人皆面面相觑，此事除了周老爷，只怕在场的人都早已知晓，这么说来老太太倒是结结实实叫周海给气倒的。
孟夫人忙轻轻拍了拍燕仪的脊背，柔声劝道：“好孩子，你别怕，有我在这儿呢，谁敢欺负了你去。”
一面又冷冷扫了跪在地上的银杏一眼，目光终究落在了目瞪口呆的冯姨娘身上。
“放肆！谁教唆得你们这么满嘴胡言乱语拉扯爷们儿？三爷的人品如何，老爷最知道，容不得这么这些个刁奴信口雌黄！”
孟夫人啪得一掌拍在茶几上，虽说骂的是银杏丫头，但那刁奴俩字分明就喷在冯姨娘的脸上，此时早有两个年轻媳妇儿过来一左一右将银杏架起，孟夫人稍稍缓了口气，又向周老爷道：“老爷看如何处置她？”
周老爷却黑着脸不做声，双眼只死死盯着坐立不安的冯姨娘。
冯姨娘被他瞪得心里发憷，少不得站起来赔笑：“实在没有的事，真真刁奴可恨，还求老爷明察。”
一番话说得心虚，以她争强好胜的个性，若真有人拿屎盆子扣在她宝贝儿子头上，只怕如今早被她揭下一层皮来，如今竟然不过轻飘飘这么一句，孰真孰假，孰对孰错，周老爷心里也自然有了底。
不过满屋子的小辈和下人面前，怎么也得给自己和儿子留个脸面罢了。
遂摆了摆手，“家里的事向来有太太的主张，你是最妥帖的，你拿主意便好。”
孟夫人点头，“那我就自专一次了。来人，将银杏拖到后门领十大板子，扣两个月的月钱，再有谁跟她学着饶舌，只别叫我逮住，否则板子加倍，打一顿撵出去。”
银杏哭哭啼啼被架了出去，冯姨娘怨毒地剜了燕仪一眼，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没用的东西，帮不上不说，还专帮倒忙！
却见孟夫人亲自给燕仪拭泪道：“可怜见的，一向是个老实的孩子，这回唬得可怜。”
说着直拿眼角觑着周老爷，周老爷脸上也不由讪讪的。
三丫头他是知道的，向来最软弱，也不会说话，想叫她当着人说谎，只怕片刻就会被拆穿，更何况对象是老太太这么个老人精？
她圆不出来倒也着实怪不得她。
全怪周海这个逆子，原来素日里的勤俭好学都是做给他看的，回到自己屋里竟也行这欺男霸女的禽兽行径，还好不曾闹出人命，万一叫人拿住把柄捅到朝里，当今圣上可是最公正严明的！
当即背上一阵冷汗，也顾不得他老娘还在床上躺着了，给孟夫人丢下一句我出去了，便三步并两步地跨出了房门。
孟夫人恭恭敬敬地跟了几步，笑嘻嘻地说着“老爷慢走”，回头再看冯姨娘，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太太笑什么？”
冯姨娘又气又恼，不免面露愠色，孟夫人倒气定神闲，“我笑姨娘你莫要太痴了。如今再怎么牵肠挂肚，也医不好棒疮不是？”
“你！”
冯姨娘气得腾地站起，一双眼睛恨恨地瞪着孟夫人，却终究还知道分寸，又见燕仪乖乖巧巧地站在她身后，不由急怒攻心，冲上去揪住她的胳膊就是一顿下死劲地乱掐，痛得燕仪连连哀嚎。
“臭丫头，我海哥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看我放过谁！”
这话显然不光是说给燕仪听的，孟夫人当即便气白了脸，王妈妈二话不说走上去啪啪两巴掌脆生生地扇在冯姨娘脸上，扇得她一个不稳跌坐在脚踏上。
“老CHANG妇你怎么敢！”
冯姨娘一只手捂着火辣辣的脸站起来就要撕扯王妈妈的头发，却听孟夫人冷哼一声，“你要闹，只管在老太太这里闹吧，也叫她老人家好好看看你们两母子的好孝道。”
冯姨娘听了这话却有些唬住了，当即缩了手，孟夫人看也不看她，只扶着快要哭昏过去的燕仪坐下，一面安慰她，“好孩子，你受委屈了，母亲心里知道。她虽生了你，但你是主，她是奴，她说好了，你敬她一句姨娘是你大家小姐的尊重，她若不好，你也大可以来回我，何必自甘下流去怕她？”
一番话说得冯姨娘赌气走了，这里众人看好戏下场，也纷纷散去，唯有芳仪悄悄给林雪使了个眼色，二人携手进了园子。
“我一向自诩精明，没想到这一回竟看走了眼，三姐姐真真叫我刮目相看了。”
行至湖心敞轩，芳仪怏怏地叹了口气，林雪见她如此，也不由有些沮丧。
今天这一出，分明是孟夫人和燕仪联合起来给冯姨娘设的套，用银杏引冯姨娘发难，最后搬起石头砸在自己的脚上。
要说冯姨娘偏心，而孟夫人又是嫡母，燕仪亲近孝敬她，都没什么，不过如今居然用亲姨娘和亲哥哥的把柄前去投诚，又确实算不上光明，也推翻了之前她对燕仪的印象。
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将手炉里的银炭拨了拨，见火光更旺起来方又盖上盖子塞进芳仪的怀里。
“姑娘别想这些了，她也有她的难处。到底不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如今一岁大似一岁，终身还全指着太太开恩呢。”
芳仪一脸不屑，“你就是这么着，凡事都能替人想出个不得已的理由来，所以当初才被人踩得差点翻不了身，我只当你学乖了，怎么还这么没出息？她今儿能拿三哥哥的丑事讨好太太，明儿指不定就要把主意打到咱们身上来。横竖我是不睬她了，你怎么说？”
林雪笑笑，“好好好，四姑娘怎么说，奴婢们就怎么办，自然也是不理她的。”
说着还学着兰珠等人的样子屈了屈膝，到底逗得芳仪扑哧一笑算是完了，心里却并不轻松。
芳仪是孟夫人唯一的亲生女儿，周家嫡女的身份摆在这儿呢，便是她再不随和不圆滑，最好的总都给她留着，将来的婆家必定显赫非常，将来的夫婿也必然要经过孟夫人的再三考量不会有差就是了。
可她这小媳妇儿就……
罢了罢了，这里可不是她逞能的地方，能明哲保身便是好的了。
这里周老爷气冲冲地出去，果然叫人将周海提溜到了书房，周海见事情败露哪里还敢隐瞒，不过一五一十承认了，把他老子气得倒仰，当即使人请来家法，亲自上阵狠狠给了他好一顿板子。
晚上回府也径自往孟夫人屋里歇息。
孟夫人见他总不自在，不由叹道：“老爷心里心疼海哥儿，何必又下去那么重的手？午间几个人给抬回来，冯姨娘哭得屋顶都要掀翻了。我过去瞅了瞅，确实打重了，肿得老高，只怕有好些天下不来床，那孩子也倔，一句不肯喊疼，看着我这眼里，也不好受……”
说着便滚下泪来，周老爷听了也不免面有戚戚然，“我知道你一向疼爱几个孩子，如今必怪我心狠，只是这小子这一回未免也太无法无天了，不给他点教训，将来可如何是好？想我这么一把年纪，不过三个儿子，周家的香火可全在他们身上，我又如何舍得？”
孟夫人含泪点头，又体贴地上来给周老爷换过一杯滚水冲的热茶。
“老爷教训得是，我不过妇人之仁，哪里懂得那些个大道理，总听老爷的便是。不过有一件，如今私底下我来给老爷请罪，明儿到了孩子们跟前，我是不认的。”
说着便拜了下去，周老爷见她一身的家常绣裙，头上因才卸了妆，也不用首饰，常年高高挽成富贵牡丹髻的长发松松地垂着，乖乖依偎在肩头，说不出的柔媚温顺，一时竟看得痴了。
忙上去一把将她扶起，“你我夫妻，何必如此见外，太太有话便说。”
孟夫人咬了咬唇，“今儿我把冯姨娘给打了。”
周老爷暗暗吃惊，冯姨娘因有他的宠爱庇护，孟夫人又出身名门自矜身份，这二十年来可是从来没动过她一指甲的，如今怎么……
却听孟夫人叹道：“三丫头虽然是她生的，到底是咱们家的主子小姐，私底下她们怎么亲近，我不管，也管不了，可当着众人，岂容她对小姐说打就打说骂就骂？这话若是传出去，还不叫人耻笑咱们家没规矩？家里几个女孩儿都还没说婆家，若因此坏了名声，莫说老太太生气，便是我自己，也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儿。”
说着已经默默滚下泪来，不等周老爷开口，她捶胸顿足，“全怪我脸太软，放不下规矩来整治，纵得她们一个二个都不像话起来。我原想着孩子们虽都叫我一声母亲，但到底跟亲娘血脉相连，不忍将他们分离，因此他们愿意和自己姨娘亲近，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弄得主不主仆不仆，实在都是我的过错。”
说罢已经泣不成声，周老爷听她言辞恳切，句句为了周家的名声与体面，也不免动容，忙揽过她的肩头安抚，“太太切莫太过自责，也怪我年轻的时候荒唐，一时将她抬举得太高，伤了太太的心，如今要再管束她，倒好像抹不下脸面似得。将来只都交给太太，这个家，到底只有你能替我照管着。”
得了周老爷的话，孟夫人心下渐定，不过使出浑身解数伺候他，冯姨娘那里一连派了三次人过来听动静，直至来人回去说是已经歇下了，方恨恨地摔了门。
没良心的老东西，把儿子打得动不得，竟看都不来看一眼，还有心思抱着老太婆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