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却说因周海这一回着实惹怒了周老爷，孟夫人又在这关键时刻知疼着热地体贴他，倒叫他一时间铁了心要冷一冷冯姨娘，整整大半月不曾再去过她房里。
又因对周海失望，不免又格外关心起另外两个儿子来。
这不才从朝里回来，见周源、周淮兄弟两个前脚后脚进来请安，便不由多留了点心思在他二人身上。
周源本来已好几年不大出门了，如今身子渐次好了，自然也恢复了日常礼数，见他虽说面容还是清瘦得厉害，眼睛却是有神的，想起早亡的原配，周老爷倒也是欢喜的。
“你身子才好，大可不必每天这么走动，且多养一养才是。”
“多谢老爷关怀，儿子已经好多了。想我平白虚长了两位兄弟好几岁，却庸庸碌碌一无所成，怎能不叫人羞愧难当？如今既已大好了，可再不敢偷懒了。”
周源淡淡一笑，与周淮并肩坐着的郑瑜已经有些变了脸色，用余光觑着周淮，却见他好像什么都不曾听见似的，不动声色。
周老爷听了这话却很高兴，不由朗声大笑，连连赞了好几个“好”字。
“难得你有这份心，你母亲在天有灵也会感到安慰。如今且不急什么，先四处走走恢复恢复元气，家里哪些常走动的亲戚朋友，淮儿多领着你大哥见见。”
周淮忙起身肃立，“老爷放心，前儿舅舅府里请客，儿子和大哥已经去过了，可不是大哥的运道正好，本以为是亲友家宴，没想到几位王爷都在，还有三四位郡王并少将军，少不得一一见了，都是谈得来的，明儿还有人做东道，点名要请大哥赴宴呢，儿子思忖着这么一轮请下来，回头咱们再由大哥出面回请一圈儿，就全都是透熟了的。”
一番话说得周老爷连连点头，倒不可小看了这个二儿子，原怕他存着私心，没想到倒是当真兄友弟恭的。
当即心情大好，遂将几天前皇上赏的一方稀罕砚台赏了他，周淮恭恭敬敬收下，兄弟几个又陪着兴兴头头地说了一阵子话。
因见郑瑜心不在焉，周老爷忽地想起了秀巧的事，不由心里暗悔，悔不该早早给这孩子透了口风，如今那丫头已经折损了，若还给他，只怕他就算嘴里不说，心里也必不乐意。
这岂不与他当初一心笼络住他的心思背道而驰了？
因而又忧心忡忡了起来，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听他弟兄几个说笑，恍惚见屏风后头人影子晃动，便问起话来，早有个丫头走进来，“回老爷，是大爷屋里的人。外头起风了，只怕要下雪，绿萼姐姐使了人来给大爷送了手炉子。”
周源哭笑不得，“没见识的东西，在老爷这里难不成就能冻坏了我不曾？”
周老爷却摆了摆手，“有心留意你的饮食起居，你倒不领情了，真真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听说那丫头有了，你们太太也同我提起过要抬举她，怎么又没了动静？”
周源面露难色，周淮忙打哈哈，“大哥是个重情义的，到底多顾念着大嫂一些，等孩子落了地再抬举那丫头不迟。”
周源跟着点头，周老爷也不再言语，到底叫屋里的丫头比自己先揣上孩子，哪一个做奶奶的心里乐意？就这么着，已经算给她天大的面子了，联想起尹氏这阵子一副冷口冷面的样子，不由不悦起来。
“男人体贴老婆，自然没有话说。但也不能纵得她爬到你头上来，我看绿萼是个有规矩的，对你也算有心，倒是尹氏，她倒是正房奶奶，怎么大冷天儿的操心你出门在外会不会挨冻受冷的人不是她？就这么大的醋劲，连老爷太太都敢给脸子瞧，在家里她又是怎么对你的？”
周源也不敢再坐着，忙起身陪笑道：“老爷多虑了，这她是不敢的。不过她心里委屈，我也明白，八抬大轿进来的大奶奶，又是太太的亲戚，怎么着也比旁人腰杆更硬些。”
“荒谬！”
周老爷两眼一瞪，“自古女子以夫为天，管她什么亲戚不亲戚的？进了门这么多年连个蛋都下不来，这就是她的不是，如今有人给她分担了去，她不感激，倒敢磋磨你不成？”
“实在是没有的，老爷息怒。”
周源见周老爷生气，越发惶惶不安，可所谓疑人偷斧，如今周老爷心里认定了尹氏仗着孟夫人的关系骄纵难驯，那任周源如何分辩，都显得像在遮掩，一时叫他们都散了，自己坐着闷闷不乐。
要在往常早有善解人意的冯姨娘与他开解，可如今他正冷着她，自不能去她屋里，孟夫人那里更不能去，周姨娘就不用说了，整个就是个木头，想想家里三个女人，哪个不是奴婢成群金尊玉贵地供养着，如今自己竟还落得无处可去，不由心灰意冷，却忽然闻得一阵茶香，只见珠帘子轻轻一晃，一抹纤巧的身影闪了进来。
只见那女子眉目如画身段婀娜，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似笑非笑，不时不留神还以为见着了年轻时候的冯姨娘，可细细一看，竟是秀巧。
只不过她素来朴素不爱调脂弄粉，因此平日里看不大出来，如今换了一身鲜亮衣裳，脸上又换了副明艳的妆容，竟叫人看得一时挪不开眼去。
“老爷喝茶。”
秀巧似乎一点儿也不曾察觉出周老爷的异样，反倒主动走近他身边，双手捧茶直接递到他手心里。
熟悉的清芬扑鼻，这可不是冯姨娘从前最喜欢的茉莉花香吗？
不过后来她越来越要尊贵体面了，常嫌弃茉莉花粉平常粗俗，便再不使了。
周老爷心中一动，下意识地将茶盅子朝边上一丢，却仅仅攥着那白滑柔软的小手不放，秀巧一张俏脸烧得通红，几番挣扎方脱了身，这里周老爷也醒觉了过来。
不由讪讪地，“怎么是你？”
秀巧不安地半垂着头，“回老爷的话，奴婢今儿才上来，刚去给老太太太太磕了头，听说老爷在家，便过来请安，才在门口见姐姐们都忙着，便自作主张替她们接了茶送进来，老爷息怒。”
周老爷见她怯生生的样子不由松了口气，“不妨事不妨事。那你回去吧，你们姨娘只怕也想坏了你。”
“是，奴婢也怪想姨娘的。”
秀巧咬了咬唇，因匍匐着磕头，周老爷并未看清她脸上的神色，不过被她这么一撩拨，却越发思念起当初在扬州与冯姨娘相遇相恋的情景来，那真真叫人一见倾心，过目不忘。
当即有些坐不住，好容易挨到了天黑，犹豫再三还是摸去了冯姨娘屋里。
因他连着歇在孟夫人房里，今儿忽地不来，众人只当孟夫人心里不痛快，纷纷揣着小心行事，连大气儿也不敢出，谁知孟夫人倒气定神闲得很，还留下林雪和尹氏陪她用晚饭。
尹氏揣度着孟夫人不过脸上大度，心里自然是恨得牙痒痒，正是她表衷心帮着她泄泄愤的时候，因此便道：“看不出秀巧这丫头，出了这样的事，亏她还有脸进来，真真有其主必有其仆。”
孟夫人不做声，却见林雪皱着眉直摇头，嘴里不知自言自语嘟囔着什么。
原来林雪心里正纳闷着呢。
今天这一出，众人皆以为是冯姨娘派秀巧出来做个和事佬向周老爷求和认错，又将他的魂给勾了过去，可她下午与秀巧擦肩而过，却觉着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好好的，那丫头的穿衣打扮的风格全变了，眉眼间的淡然不见了，却平白多出了几分妩媚来，岂不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看她从头到脚打扮细致了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去见心上人，可她却径直去了老爷的房间，要说女为悦己者容，这容的人也该是冯姨娘，难道这都能替了不成？
可见这里头有猫腻。
孟夫人默默地瞅了她一眼，也放下了筷子，“今儿乏了，你们都下去吧，老二家的陪我说说话。”
尹氏错愕地抿了抿嘴，原以为铁定讨好的，没想到竟叫那没嘴葫芦得了好处，叫人怎么不气？
可她向来看惯了孟夫人的眼色，哪里敢在这里使性子，少不得憋着一肚子气退下，这里林雪也回了神，不由心中忐忑。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独独留下你来？”
孟夫人接过月书递上的茶，看着她屏退了所有的丫鬟，整个屋里只剩她婆媳二人，方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林雪不敢抬头，“媳妇儿不知，还请太太明示。”
“哼，你倒乖巧。我只问你，今儿这事你怎么看。”
孟夫人鼻孔里喷出一口冷气，林雪太阳穴直抽抽，她可没胆继续装糊涂，试试装傻问孟夫人您问的是什么事？还不怕被她生吃了啊。
只得低了一回头，半晌方大着胆子抬起眼，直视孟夫人的脸说道：“只怕媳妇儿这点愚见，未必能跟得上太太的脚跟。太太心中有数，那边的几个人，已经不是一条心了。”
谁知孟夫人似乎并不打算让她糊弄过去，跟着逼问道：“哪几个人？”
林雪被她看得发慌，只得坦言，“是秀巧和冯姨娘。”
这一回孟夫人似乎很满意，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我只当老大家的还有点用处，没想到到头来竟是你更能和我贴心。你倒是说说，秀巧怎么就变了心？”
林雪心里渐渐放松，也知在这老狐狸面前想撒谎就是找死，便匆匆打了个腹稿就说。
“秀巧为什么变心，媳妇儿不好说。但她从前是个最省事儿的，从不爱花儿粉儿，可我今儿见着她，竟涂脂抹粉打扮得极细致。二来她是冯姨娘的丫头，如今家去回来，给家里的太太奶奶们磕头请安是她懂事儿，可老爷那头，她去或不去，还不是一念之间么？”
换句话说，你一个小老婆的丫头，赶着家里的男主人做什么？
果然孟夫人微微颔首，跟着又问，“会不会是那一位生怕失宠，所以舍了最贴心的丫鬟，好用来套牢老爷？”
林雪微微一怔，她倒真不曾想过这个可能性，不过也只有片刻，她又悟了出来，“媳妇儿觉着，冯姨娘没有这样的肚量。再者如今也并未山穷水尽，说句不怕太太气恼的话，老爷如今冷着她，不过是想给她个教训，并非真的就此不宠她了，连我这样的蠢人都能看出来，她到底做了老爷这么多年的枕边人，如何能不知晓？那又何必行此险招？”
此时孟夫人方连连点头，“我果然不曾看错你，还好当初我一路坚持，不许淮儿荒唐错待了你，否则如今上哪儿找你这么贴心的左膀右臂去？”
林雪这一回算是见识了什么叫睁着眼说瞎话了，也不敢计较，只垂着头不说话，却听孟夫人咯咯笑了。
“很好，咱们且看好戏便是，那冯氏聪明了一辈子，自以为什么都能瞒天过海，如今我倒要看看她怎么得这现世报。”
林雪听得糊里糊涂，什么叫瞒天过海？可又哪里敢细问，不过稀里糊涂地跟着答应只求速速过了孟夫人这一关再说。
且说冯姨娘在府里嚣张了这么些年，根基已深，哪里是被周老爷冷淡了十天半个月就能动摇的，这不周老爷那厢还在路上，她这里已经得了耳报神，当即得意的笑笑，心说秀巧这孩子就是贴心，才回来，就知道给她出力了。
这不，这么快就把老爷给劝来了。
当即对镜梳妆一阵忙乱，又吩咐众人准备酒菜，叠被铺床。
且说周老爷方才被秀巧的水灵柔婉揉搓得春心荡漾，用林雪的话来说就是精虫上脑，哪里还会用上半身思考？一门心思冲进来只以为还能见着从来那个年轻时的冯姨娘，可才进了门就郁卒地挪不动脚步了。
眼前这个眼角带着几根皱纹，腰身已经略有臃肿，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脂粉，笑得谄媚奉承到家的半老徐娘，难道就是他心心念念想见的人不成？
偏生冯姨娘并不曾察觉到他的不妥，只当他心里还为着儿子的事不痛快，忙主动迎上去腻歪得贴着他的身子，“老爷可舍得来了，可不想死奴家了么。”
一阵刺鼻的浓香袭来，周老爷几乎一阵头晕，想起白天秀巧身上淡淡的芬芳，顿时胸中一窒，想都不想便将冯姨娘一把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