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姨娘一个不防，被他推搡得一个踉跄，不由惊愕地盯着周老爷不言语，周老爷被她瞪得阵阵心虚，遂干咳了两声道：“放尊重些，丫头们跟前儿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冯姨娘被他训得一时也摸不着头脑，一听说他来了，两个人自然是要亲热的，屋里的人早都避了出去，哪里还有人赶站在面前点眼？
再者从前周老爷来了她的屋里，哪一次不是搂搂抱抱动手动脚的，什么时候避讳过丫头们？
又见他眼神闪烁不定只四周围乱看，当即更会错了意，只当他总算还是放心不下儿子，又拉不下做老子的脸罢了。
当即眼眶一红，“老爷如今心里眼里早没了我们娘儿俩，我也人老珠黄了，还有什么体面不体面的？”
说完便用帕子擦眼睛，怯怯地抽泣，声音并不大，却听着分外撕心裂肺似得揪着。
周老爷过去最受不了她这么着，只要她一哭，他便什么都从了她。
可今儿不知怎么了，竟觉着她这么哭闹尤其矫情.好容易瞥见屏风后头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在忙碌，一颗心就跟没见过世面的小伙子似得怦怦直跳起来，当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好地哭什么？大过年的可也不怕忌讳！那臭小子这两天怎么样？”
冯姨娘忙收了啼哭，又绕到周老爷身后体贴地给他揉捏肩膀。
“好是好得**不离十了，不过走路走没那么利索，也不敢往前头去。”
“哼，我要是他，做下这等猪狗不如的下作勾当，也不敢出门。”
周老爷恨恨地哼出一口冷气，却听见里头噼啪一声，跟着乱了起来，一个丫鬟跑不出来回话，说是失了手打碎了只琉璃花瓶。
想必秀巧听见了，心里不知多难受呢。
周老爷暗暗思忖着，一面后悔不该说这些个有的没的，冯姨娘也担心地朝里头瞥了几眼，一面引着周老爷说了些别的。
这里周海听见他父亲过来，早扶着小丫鬟的手一瘸一拐地进屋里来，二话不说跪在地上就连连磕头，额头砸在青砖地面上，砸出砰砰砰的响声。
“儿子糊涂，令老太太和老爷蒙羞，如今诚心悔过，求老爷给儿子一个机会。”
周老爷看见他就一肚子都是火，可毕竟是自己私心里最偏疼的小儿子，一时也拉不下脸来，便板着脸开了口，“如今这么着，你有什么打算？”
周海估摸着他老子老学究假道学的脾气，试探着小声道：“虽说是个丫头，到底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又赤胆忠心地伺候了姨娘这么些年，我想实在不该太亏了人家。不如先调到我屋里伺候，等过个几年再抬举她，老爷觉着如何？”
周老爷顾低头吃茶，周海的意思他是听出来了，就先这么做个通房放着，等将来娶了亲成了家，再开脸收在房里。
其实这并没什么，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很随大流合情理的做法，弄得他虽然不情愿，却又偏说不出个驳回的理由来。
便冷冷地瞅了冯姨娘一眼，“人是你的，你看如何？”
冯姨娘蹙起眉头叹了口气，如今大错已经犯了，虽说她一门心思想给那丫头谋个好出路，可没想到还是逃不过给人做小的命运。
如今外头都已经将此事传开，若再强行将她塞给郑瑜，就算能做个正房，可男人心里已经生了嫌隙，碍着老爷的面不说什么，背地里不知怎么折磨她，到时候鞭长莫及可如何是好？
倒不如还是留在府里，虽说给这孽畜做偏房实在委屈了她，到底在她眼皮子底下，有她在一日，便可看顾她一日。
想着就要点头，却见眼前人影一晃，秀巧已经夺门而出冲到了跟前儿，抱着她的腿哀哀低啜了起来。
“奴婢不过是个最低贱不过的丫鬟，哪里值得老爷和姨娘这么操心。老爷和姨娘待奴婢的恩情，奴婢就是一辈子也报答不了。不过如今奴婢实在不想别的，求姨娘别赶奴婢，奴婢只想留在姨娘身边继续伺候，伺候你一辈子。”
话未说完，早已哭得气短声咽泪痕满面，冯姨娘搂着她也止不住落泪，周老爷瞅着心酸，却又正中下怀。
还留在此地最好，日后他过来，倒也便宜得紧。
当下清了清喉咙，“罢了罢了，我看你们主仆俩一时也分不开，就遂了你们，此事也算就此揭过了，海哥儿以后不许再来招惹她。”
说完又恐被人发觉自己的私心，忙跟着添上一句，“你姨娘身边唯有这个丫头还算贴心，你还要来算计不成？没良心的东西！”
一番话说得周海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冯姨娘只当周老爷关心的是她，心里不由也放宽了些，忙张罗着准备酒菜点心给周老爷宵夜，却见他站起来理了理袍子。
“不用忙，我就是过来看看儿子。夜了，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抬脚就走，待冯姨娘回过神来追出去，哪里还追得到人，不过远远瞅着两盏灯笼的影子在夜色中缓缓移动，看方向还是去了孟夫人屋里。
气得狠狠踢了门槛一脚，赌气自回去睡了，这里秀巧和周海两个面面相觑地站着，彼此又都不言语。
周海自幼与秀巧亲近，那夜之后心里也着实后悔，秀巧是个知道礼仪廉耻的好姑娘，如今这般行径，想是比当着众人打她的脸还要叫她难看，她怨他躲他，也是该的。
遂讪讪地起身朝外走，但身上的棒伤并不曾痊愈，走起路来难免牵扯得疼痛，只得扶着桌沿慢慢挪动，实不指望秀巧还会理他，谁知她却悄悄走过来稳稳一把扶住了他。
“你……”
“三爷小心，让奴婢扶你回去休息吧。”
听她的语气并无恨意，周海不由心下欢喜，忙一把捉住她的手，“好姐姐，你可是不怪我了？”
秀巧轻轻一躲将手抽出，却抬起头幽怨地瞥了他一眼，“奴婢已经是三爷的人了，奴婢心里想什么，难道三爷还不知道么？”
“那你方才怎么不答应？”
“老爷一向喜欢你勤勉好学行为端正，如今另外两位爷都不曾有过未娶亲先收人的先例，爷这么着，岂不叫他心里不痛快？奴婢这么做，你说是为了谁？”
说完这番话，一张俏脸也跟着红彤彤起来，周海恍然大悟，“没想到姐姐这样有见识。姐姐放心，且在姨娘这里等着，过不了三两年，自然有抬举你的时候。”
秀巧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却始终半垂着头不肯再看他，周海打量她害羞，也不好逼她，自此更将她视作囊中之物，只要四下无人便忍不住拉拉小手亲亲小嘴儿什么的，秀巧也且由着他，伺候的时候也越发尽心尽力。
冯姨娘琢磨着如今这丫头最好的归宿也就是叫周海收了去，因此有意无意也给他们些单独相处的机会，奈何周海错了一次便没了胆，秀巧又是个怕臊的，二人相处倒是再也没出过什么事情。
就这么还算太平地过完了正月里去，孟夫人忙于应酬诸多亲朋好友，每日不是在家设宴，便是有哪家皇亲显贵的太太请客，总之忙得脚跟不着地，林雪大部分时候和尹氏一起跟着她跑腿，一来二去，也将京城里的贵妇圈子基本上熟悉了起来。
这些个女人们到了一处，谈论的无非是哪家的首饰最好，哪家的衣料更新，如今更时兴梳什么样子的头，流行画什么样子的妆。
当然还有一项最热门的话题，那就是怎么对付家里的那些狐媚子。
通常说起这些，林雪从不插嘴，不过听旁人踌躇满志滔滔不绝，倒是尹氏很是热衷，听到有感触的地方还跟着讨伐咒骂个没完。
“听说你们家大爷如今大好了，有个屋里人还有了好消息？”
说话的是户部尚书裘大人的大儿媳妇儿杨氏，她出生将门性子直率，又素来同尹氏好，因此尤其关心。
尹氏撇了撇嘴不做声，那杨氏是个厉害的，当即把眼睛一竖，“看你这阴阳怪气的神气，别告诉我你家去对着你们爷也是这么一副死样子！怪不得一个下人都能要了你的强去！如今他的身子既然好了，你就该打起精神来，不过是生孩子，哪个女人不会生？惹恼了姑奶奶，给他生个十个八个的，哪一个不比她一个丫头肚子里出来的强？”
林雪听她说得粗鄙，却又在理，不由微笑点头。
杨氏见她认同她，遂已引她为知己，又拉着她笑道，“我看我们二奶奶就比你高明，她屋里那两个更闹心呢，从不见她抱怨，还是这么乐呵呵的，那个叫绣什么的东西，还不是乖乖地叫人扫地出门了！”
林雪听她的意思倒把将绣烟撵走的功劳归结到自己身上了，不由想要分辩，却见杨氏了然地眨了眨眼，“二奶奶放心，这些话原是到外头说不得的，不过咱们姐妹几个白议论议论，你也不必当真。”
呵，我看是你们都太当真吧。
林雪默默苦笑，看来她这个笑面虎的好形象已经传播出去了，这些看似华贵冷艳的深闺贵妇，有哪个不是散步八卦的个中好手？
遂也不再纠结，又听她们闲扯了一阵，知道孟夫人那里派人来唤她，她才急匆匆去了，却不曾留意到尹氏正若有所思地瞅着她的背影发呆。
杨氏虽然没什么手段，可她说的话却并不错，且不看二奶奶回来的这两三个月里，家里的一切都已经悄悄起了变化。
老太太太太更疼她更信任她了，二叔也对她好了许多，如今去了一个绣烟，连碧娆的屋里都去得少了，可见不是她暗地里的功夫厉害？
倒是她这个大嫂，越发落魄地惹人笑话了。
反反复复琢磨着杨氏的话，因想起绿萼的肚子已经渐渐大了起来，平时虽然她还算老实，从来不敢到她跟前来挑衅，但光看她扶着腰挺着肚子的样子，就够她心里气愤难平了。
白白苦苦支持了这么些年，难道全便宜了一个丫头？
做梦！
当即拿定了主意似得，回到家中便兴致勃勃地打扮起来，又挑拣了许多不常穿过的鲜艳衣服和头面首饰，见着已经过时了不喜欢的，便随手赏人，又吩咐下面准备周源爱吃的茶点备着，待周源回来，正赶上她带着几个丫头在整理衣裳，女人们轻声细语说说笑笑，使得冷清了多时的屋子又平添了不少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