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气

目录:星际战舰玛洛斯号| 作者:| 类别:玄幻魔法

    3月30日。

    玛洛斯号,九层甲板,走廊。

    20:00。

    相比于一天24小时充斥着酒精味与污言秽语的十九层甲板飞行员休息区,作为战舰高级军官的宿舍区,玛洛斯号九层甲板,一向干净整洁,而在走廊中来往的军官与家属们,也多半进退有礼、文质彬彬,连相互问讯聊天的时候,也大都压低声音,生怕影响了换防同事的休息。可今天的九层甲板,却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嘈杂。

    走廊上方的通讯显示屏,正反复播放着指挥官司徒文晋的最高指令,而走廊两侧钉着铭牌的门,几乎全都是半掩着甚至大开的状态。一组制服严整的特种兵,手持名册,正挨门挨户地交涉。面对特种兵声音不高却姿态坚决简短语句,而军官们的态度,相差迥异。

    接过特种兵下发的薄薄手令,有人额手相庆,有人大声哀叹,更有人揪住领头的特种兵,欲与他辩个清楚。

    还有的人,拿到特种兵的配发的文件扫了一眼之后,只是不知喜怒地点点头,便重又掩上了房门。

    往常空荡寂静的走廊上,此时几乎被挤满。穿着蓝灰色军服的军官们,正三两成群地窃窃私语,而随军的家眷们,却已开始情绪满满地互道起珍重来,更有的甚至已经在走廊里开起跳蚤市场。正打包收拾的,忙着把带不走的物件分送给决定留下的朋友;而打定主意留守的,正苦口婆心地劝说收拾行李的同事,将自己的珍贵珠宝或纪念品也托付给他们一并带走。

    转过走廊,指挥官司徒文晋的休息室门前,围拢了好几个一脸怨气的军官。

    “我虽是独子,可女儿早已成年,我父母也有退休金和医疗保险,为什么不可以留下?”

    “我小儿子虽下个月才满十八岁,但已是大学生,根本不需要我照顾!我无牵无挂,为何不能参加战役?”

    “我在引擎室担任要职,并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文员小兵,大战之际,我不留下,还有谁更有资格留下?”

    在门口执勤的卫兵为难至极,“各位,这是指挥官的严令。不符合条件的将士,均没有请战的资格,几位长官还请包涵。”

    “司徒指挥官自己便是高堂健在的独子,怎么他自己便可违例参战?我要见指挥官阁下,把事情掰掰清楚!”

    “我也要面见指挥官!”

    指挥官休息室门前本是最高警戒的肃静之所,却被几名不依不饶的高阶军官,搞得仿佛菜市场一般,而卫兵虽然全副武装,面对这样一群肩章臂徽亮闪闪的老家伙,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硬着头皮死扛。

    此时,却见紧闭的厚重房门,忽开了一条小缝,从门里探出个脑袋出来。

    门里那个裹着睡袍的美人精致五官、鸦黑头发,正是玛洛斯号飞行官长梅弗儿•伊斯特。

    伊斯特与指挥官司徒文晋已是同居密友一事,整个战舰已无人不晓。网络尚可连接之时,八卦人士甚至将两人学生时代的亲密照片都翻出来评点,但不论人在背后如何议论,司徒文晋和伊斯特在人前,却仍掩耳盗铃地以家姓互称,装得一副长官与下属的清白样子,连伊斯特在十九层甲板的单间,也仍然保留着。她进出司徒文晋的休息室,也总是挑拣没人的时候悄悄溜进溜出。

    因此,面对刚刚晚八点就披着睡袍、睡眼惺忪出现在指挥官休息室里的伊斯特,几个军官不由怔住。

    伊斯特强睁着眼睛,梦游般地瞅着堵在门口的诸人。许久,她才似反应过来,整整睡袍的领襟,口齿模糊道,

    “夜航,零点班次。”

    方才还其实汹汹的几名军官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打扰值夜班同事的休息,在战舰上是最讨人嫌的事情。

    在军官们一片道歉声中,伊斯特正欲趁势关门,却被个反应迅疾的人抓住了门板,

    “……少校,能否请司徒指挥官一晤,实在是事态严重,抱歉……”

    伊斯特困得无神的双眼渐渐显出些许清明,“指挥官?哦,他不在这里。”

    几人哪里肯信。

    伊斯特抓抓头发,神色间又是无奈又是躁郁。伸手一扬,她将门一把开到最大,向在门口窥探的诸人展示空荡荡的休息室,

    “我让他上交工资卡,不然就在跪搓板和滚蛋之间选一个。”

    在呆愣几秒钟之后,几名男军官的神色,顿时变成了物伤其类的巨大悲哀。

    烦躁地挥挥手,伊斯特自顾自地接着说道,

    “他大概躲在十九层甲板,你们告诉他,有种就永远别回来,混蛋。”说着,伊斯特嘭地一声关上房门,险些砸扁军官们的鼻子。

    锁上房门,伊斯特拍拍胸口,伸手拽开睡衣的系带,却露出一身齐整的军便服。

    一边重新理顺适才故意抓乱的头发,一边转过身来,伊斯特却被办公桌边忽然多出的人影吓了一跳,

    “……阿晋?你什么时候……怎么回来的?”她回头望望才被自己锁上的房门,又环视了自己熟悉已极的房间四周,表情是真的困惑。

    仍穿着指挥官制服的司徒文晋却笑着指指身后半开的衣橱门,“战舰不止通风孔一条暗道。”

    伊斯特忙拉开衣橱,钻进去瞻仰学习了一番。待她钻出来的时候,正看到司徒文晋从钱夹里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暗金色卡片,恭恭敬敬地双手托举,

    “喏,我的工资卡,不要让我跪搓板。——我还有这张峨眉饭庄的vip金卡,你也拿着?”

    选择性忽略那家油腻腻鸡丁小店的买十送一顶级会员卡,伊斯特接过司徒文晋的工资卡,对着光瞅,“……你知道什么是搓板吗?”

    回忆着适才堵在门口那群军官的战栗表情,司徒文晋老实摇头,歪着头猜测,“一定是十分恐怖的物事。”

    伊斯特扑哧一声笑出来,“下次把阿真那个宝货借来,给你立立规矩。”

    说罢,她将那张工资卡弹了弹,又插回司徒文晋的钱夹,伸手递还给他,

    “司徒公子,你的家产现在被抹得只剩个零头,以后要有点做穷人的自知啦。”

    司徒文晋点头。

    “以后看到价签上超过三位数的东西,掏钱之前,可要掂量掂量啦。”

    司徒文晋再点头。——对此,他心里本有一百个问题,但看到伊斯特神色严肃,再想想某种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杀伤性武器,便还是闭上嘴,懵懵地接着点头。

    “以后……”见听众买账,伊斯特正要继续她那主题为“可持续发展”的家庭讲座,却被一串暴躁的拍门声生生打断。

    “果然不能在背后念叨别人。”拉开门,伊斯特一边把好友夫妇往里让,一边笑眯眯地问孔真,

    “阿真,你那个家传的纯钢铸就的搓衣……”可话说不到一半,就发觉她那一直以来喜怒形于色的好友,此时脸上的神情,她却一时读不明白。

    而与此同时,一向在小家庭中处于从属地位的谢元亨,却头一个抢进房门,对着司徒文晋开火,

    “Wilson,我一直把你当做过命的兄弟,可你这又算什么?”挥舞着一张薄薄手令,谢元亨的手指头几乎戳到司徒文晋的鼻子。他手里那张皱皱巴巴的手令,似乎曾被狠狠揉成一团又被打开,此时正被谢元亨毫不珍重地攥在手里,

    “元亨,我们当然是兄弟。”不着痕迹地压下谢元亨那根直直伸到自己眼前半寸的手指,司徒文晋和声说道。

    “是兄弟就该生死与共!大战在即,你却要把我扔下战舰,这根本就是看不起我!”谢元亨却火气越烧越旺。瞅瞅老友,又瞅瞅老友身边的伊斯特,谢元亨一句“重色轻友”就要冲口而出,但话到口边,还是生生忍住,改成了,

    “……混蛋!伊斯特,连你也算在内!”

    伊斯特默默转身,去调理台弄了一壶茶。摸摸鼻子,她出声招呼朋友们,

    “大家来喝茶嘛。——元亨,你……先喝杯冰水?”

    孔真第一个走到茶几前坐下,握着茶杯低头啜起来。

    伊斯特和司徒文晋也坐上沙发,各自拿起茶杯。

    于是只剩下谢元亨浑身僵硬地立在当地。伊斯特拿着冰水的手举着。

    良久,谢元亨嘟囔了一声,上前两步,一屁股坐在孔真身边。接过伊斯特手中的水,他无意识地喝了半口,却在下一刻砰地把杯子重重撂在茶几上。

    “元亨,中控室做风险分析的时候,你也在场。此次战役的预估伤亡率,远在半数之上。对于此类军事行动的参与者,合众法如何规定,你很清楚。” 司徒文晋语声温和,语调中显露出的态度,却明了得很。

    “可我谢元亨一不是父母在堂的独子,二没有未成年的子女!我凭什么不能参战?”

    “元亨,你有一个即将出生的女儿。而且,你还有阿真。”

    “……孩子阿真可以照顾得好。况且阿真也支持我的决定。”谢元亨伸手,握住妻子孔真的手。

    “阿真?”伊斯特倾过身子,低声问询。

    孔真的右手被牢牢攥住,可她握住茶杯的左手,关节却已泛白。

    “……元亨只是做他该做的。”孔真勉强抬目。

    “可阿真你是怎么想的?”伊斯特却不依不饶。

    “……我?”孔真仿佛被吓了一跳。

    “不错。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阿真,你抬头看着我。”伊斯特放下茶杯,也把那个几乎被孔真捏碎的骨瓷茶杯接过,放下,

    “阿真,如果——我是说如果——元亨在此役中遭遇不测,你打算怎么做?你能否独立照顾你们的女儿,又能否积极地面对今后没有他的人生?”

    “阿真从来都很坚……”谢元亨暴躁打断,却听孔真从喉咙里发出极低的一声呜咽,之后便有大滴的眼泪从她眼眶中滚落,

    “……我不要。我要和你一起。”孔真双臂紧紧挽上谢元亨的手臂,

    “你不走,我也不走。元亨,我不能没有你。”孔真望着谢元亨的目光中,满是爱恋,也满是哀伤。

    “阿真……”谢元亨语声凝滞。

    孔真紧紧倚靠着谢元亨,而她含泪的目光,却转到了伊斯特和司徒文晋身上,

    “元亨,梅,司徒,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责任,但是……求求你们,别留下我一个人。”

    谢元亨侧头,深深望进妻子美丽的栗色双眸,

    “阿真,我不会有事。——不过是分开几个礼拜而已。你以前不也老说,我总在你眼前晃,晃得你心烦吗?”

    孔真的眼泪却哗啦啦流得比之前有汹涌了不知多少倍。

    “我不是……你骗人……我,我不管!我不要一个人……”

    谢元亨慌了神。他搂着孔真的肩膀又是劝慰又是安抚,却丝毫没有效果。

    眼看着孔真的眼泪流成大河,伊斯特恐慌地看了司徒文晋一眼,却被他一眼瞪了回去。于是伊斯特终于想起来自己在飞行甲板搂着司徒文晋的脖子大哭,险些用眼泪将飞行甲板淹没的窘迫过往。

    伊斯特瘪瘪嘴,正想说几句豪气干云的话找回场子,却听一旁的谢元亨软语哄劝这孔真,

    “好,好,我不走,你也不走,我们一起留下。”

    “你们必须离开。”接话的,却是司徒文晋和伊斯特。

    谢元亨还欲争辩,伊斯特却瞥瞥在他怀中抽泣的孔真,深深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

    觉察到事态的转折,孔真停了呜咽,抬头去看丈夫,目光中尽是祈求。

    抹抹妻子脸上的泪水,谢元亨沉吟良久,终长叹一口气,就此妥协。

    孔真紧紧勾住丈夫的手臂,脸上露出安心之色。可没过几秒,她又转过头去望着伊斯特和司徒文晋,神色中重又满是心忧。

    “梅?司徒?你们也别去,好不好?”

    两人只是向她微笑。

    “可是你们……可是你们才刚刚……”孔真眼眶里水光氤氲,模糊了倒映在她眸中那对情人温平淡定的面容。

    “阿真,天不早了,我们也该去看看宁馨的行礼收拾得怎样了。”谢元亨却并不让她说完。喝干了孔真杯中的茶水,他拉着妻子告辞。

    离开老友的房间,在走廊里,孔真挽着丈夫的手臂,嗫嚅良久,方低声说道,

    “元亨,对不起,累你做不成英雄。”

    谢元亨揽住妻子的纤腰,话语轻柔,

    “在我谢元亨看来,能站在孔真小姐身边,护得她一生平安喜乐的人,才有资格称得上英雄。阿真,这个英雄我做定了,谁都别拦着我。”

    “……元亨,我爱你。”

    “我更爱你,阿真。”

    “……无聊!滚一边去!”

    “我绝不。”

    一对小夫妻相依相挽,穿过走廊,下到十九层甲板去看望宁馨。

    而在指挥官休息室,司徒文晋掩上门,神色中终于透出些许疲惫。

    调理台前,伊斯特正在收拾杯盘。她的背影纤细得让人心疼。

    司徒文晋走上前,从背后将她抱住。伊斯特转身,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头靠上他的胸膛。

    厚重的门板隔开了走廊里的嘈杂,休息室里此时宁静无声,除了谢元亨泼上茶几的冰水,正划过桌沿,点点滴落在地上,发出若有若无的轻响。

    孔真的泪水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却也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他们自然深知孔真对丈夫的深深眷恋,但他们却没料到,在他们眼中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选择,在另一对爱人面前,却竟如此的苦痛艰难。

    两人衣袋里的通讯器同时响起:十二小时之后,战舰将抵达α0413太空站外围。

    放下通讯器,伊斯特靠回司徒文晋的怀里,用环在他腰间的手,轻轻摩挲他的的脊骨;而司徒文晋则低头,吻上她的额发。

    正因为彼此的坚强,他们方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与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劳动创造美好生活,大家五一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