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庸皇帝食丹祈求不死 草医生葵菜斗胆救孤（5）
没半个时辰，嘉靖帝就感到腹内不适。但皇帝就是皇帝，不是凡人，他吃下这药之后，就躺在炕上，等着药性发作了。
其实，李时珍在药方上写得明明白白，服药后要起身走动，起身不便可在床卧之。嘉靖帝照此做了，他开始还想让总管太监搀扶着在屋内踱步，但他如何也站不起来，无奈之下，他只好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任其药力在腹内发挥。
嘉靖帝龙体欠安，免了早朝。百官们都在宫中焦急地候着，静听着万岁的动静。第一日过去了，嘉靖帝在床上不吃不喝，半睁睡眼，金口不开。这可急煞了太医院里的院使、院判和太医们。
从给嘉靖皇帝看方用药的第一天始，李时珍就被姜院使下令在乾清宫门外的值房里日夜守候，不许离开半步，谨防万岁有什么不测。
第二天上午还是没有听到动静，太医院里的人都慌了起来，姜院使时不时地到值房外面走上一遭，看看乾清宫那边有没有来人。但每一次都是徒劳而返。姜院使找了个小太监到那边打听，但那小太监很快就回来了，说皇上躺在龙榻上腹中如山谷之鸣，海潮之声，那总管太监赵公公正在皇上身边寸步不离，生怕生出什么要紧的事来。
晌午刚过，太医院接到了赵公公的传话，说皇上从早上就觉腹痛，一阵一阵地，但痛得并不厉害。到了半晌午，皇上有些吃不住劲儿了，便开始出恭，那出来之物简直要吓死人了，都是斑斓五色的，还闪闪发光。赵公公问李时珍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李时珍听了心里一怔，但他很快就平静下来，他对传话的太监说，请转告赵公公，这些所下之物都是皇上龙体之内的丹石之毒，如今从龙体中排出，此乃天大好事也。
不消一会儿，太医院里都知道了皇上拉出多彩之物的事情，整个太医院里沸沸扬扬起来，众太医也都七嘴八舌，说这可是天大的事，谁也担不起的，还是先把李时珍看管起来再说吧。
李时珍此时异常冷静，他没有被这些七言八语所吓倒，反而觉得有些幸运。虽说这医治丹石之毒的方子是他头一回用，并且是用在皇上身上，但他却用得非常大胆。在他看来，这丹石之毒是最顽固的，非要下狠药不可，不然，那中了丹石之毒的人怎么才能死里逃生呢？
姜院使还是听了关路通和孙家传的话，先把李时珍看了起来，不许他在宫内值房里随便走动。李时珍没有争辩，而是回到他自己的房中等待着皇上那边的消息传来。
秋夜凉爽。李时珍独自在房中翻看着书籍。他不知此次为皇上治病是福还是祸。但有一点他是改变不了的，那就是他身为医生，不管为谁治病，都要力求药到病除。这是他做医生的天职，也是他做人的天职。这一夜，那姜院使也宿在太医院里。他望着李时珍那边的灯光，久久不能入睡。天知道李时珍这一回是又露了脸还是现了眼？要是现了眼就可能引来杀头之罪，要是万一露了脸，这小小的草医岂不要一步登天了！
早上来临。一切如故。
晌午过后，乾清宫赵公公来了，说要见李时珍。姜院使等人赶紧把李时珍从那禁闭的房中带出来，请赵公公严加处置。赵公公一笑，连眉毛都挑到了上面，露出一脸喜气。赵公公说，昨日皇上出恭之后，浑身无力，躺在龙床上就睡了，谁成想，却睡得很香，一直睡到今日卯正一刻，才醒了的。醒了之后，皇上觉得全身上下都轻轻松松，问我那泄泻之物是什么。我就依照李医生的说法向皇上禀告了，皇上听后点点头，说还是请那宫中最老的太医来此问个明白吧！
皇上说的那位老太医就是宫中最富盛名的金太医，此人如今八十有八，但依然耳聪目明，头脑清晰，只是走起路来一步一挪的。这金太医曾在太医院任职五十多载，给孝宗皇帝和武宗皇帝都看过病的，到了嘉靖帝登基后，还一直为嘉靖皇帝和后宫治病，其医术高超，被皇帝授了二品官衔。到了金太医八十高龄的寿辰之日，嘉靖皇帝下令，金太医乃三朝御医，风雨免朝，可在宫外颐养天年，而俸禄却又增加了一倍。赵公公说，正巧，这金太医昨日到宫中拜见太后，顺便给太后诊脉来着。皇上早上才知晓，就把那金太医请了过来。你说这事情都凑在一起了。
待金太医拜过皇上之后，皇上开门见山，张口就问起这葵菜治病的事。金太医听着，起初一言不发，当听到所泄之物为斑斓五色时，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金老太医说，看来这宫中还有这等敢用药的太医，真真让老朽开眼了。他告诉皇上，这五颜六色之物就是腹内的丹石之毒，这是好的征兆，是毒物下泄的现象，这葵菜是用对了。皇上听了这才信了，便让赵公公来传话，说这葵菜用得好，择日还要和李医生谈医论道呢！赵公公说完，用手拍了拍李时珍的肩膀，说这可真是能人背后有能人啊，这太医院里也有了民间高手了。
李时珍此时才松了口气，其实，这也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他之所以敢用这葵菜，还是因为有了陈藏器和苏颂二位先贤，是他们给了他胆量和信心，他才敢这样做的。李时珍对赵公公说，不妨事的，只要皇上龙体好了，就是朝野上下之洪福。说罢，他问皇上是否可下地走路，赵公公说，可以的，就是说了句脚跟软了些。李时珍眼睛一亮，说这就对了，请皇上用那牛膝酒水，一日三次，每次方寸匕。赵公公点头说是，他回乾清宫后就请皇上开始用那牛膝酒。
姜院使显得十分尴尬，手都不知该放到什么地方；再看关路通，更是狼狈，他一双眼睛在地上扫来扫去，仿佛想找个地方钻进去，可惜，却没有找到。而最难堪的要数孙家传了，他坐在太医院的一个角落里，撅着嘴默默不语，像是犯了事一样，那脑袋差点儿扎进裤裆里。
李时珍看了看这些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像被人打倒在地后又突然被人微笑着拉起来似的，真真被人愚弄透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进了肚里。他生来对这些人与人之间的嫉妒和尔虞我诈不感兴趣，更没有这方面的专长，他的心思都在大自然中那些采之不尽的草药上，都在治病救人上，只要把病能治好，什么都无所谓，就算让他李时珍去做劳役，他也不说什么，病治好了他的心才踏实了。